隨著IBM將員工召回辦公室,學術界圍繞遠程辦公的優劣再起爭論。一個基本事實是:當工作質量與“交流”密切相關時,面對面溝通比發郵件、打電話更具效率。
IBM(美國國際商業機器公司)是引領工作模式創新的楷模。上世紀50到70年代,這家業界巨頭聘請現代主義大師,建設了一批讓科學家和銷售人員在其中并肩工作的辦公樓,促進了IT業的繁榮。1979年,IBM在其位于硅谷的圣特里薩實驗室展開了大膽嘗試——為緩解辦公室愈發擁擠的狀況,它在5名雇員家中安裝了電腦終端,開遠程辦公之先河。
IBM相信,通過廢除傳統的物理辦公空間,企業能節省大筆資金,員工也會更愉快。2009年,該公司驕傲地宣稱,它“在173個國家有38.6萬雇員,40%根本沒有工位”。通過將空閑的總面積上千萬平方米的辦公樓出租,該公司賺了20多億美元的外快。
如今,移動互聯網的發達,更是讓遠程辦公的理念傳播到全球各地。然而,IBM最近做出了一個令人迷惑的決定。據美國“QUARTZ”網站報道,從今年春天開始,該公司的各個部門陸續要求成千上萬的雇員回到辦公室上班。
外界對此的評價以負面居多。有人說這是IBM經歷連續20個季度收入下跌后的無奈之舉,有人說該公司想通過這種方式變相裁員,還有人說IBM正在向谷歌和蘋果等后起之秀屈服。美國《大西洋月刊》雜志網站援引咨詢機構“全球職場分析”總裁凱特·李斯特的話說,“如果IBM的領導們想降低生產率、轟走人才,他們大概很快就會得償所愿。”
工作類型不同,效率的定義不同
IBM并非第一家對遠程辦公產生懷疑的大公司。雅虎、安泰保險、百思買等企業做出類似決定時,同樣飽受批評。無論如何,理性的經濟學家仍有理由把IBM的改弦易轍視作一個信號;即使相關爭議眾多,它也可能是遠程辦公的趨勢達到拐點的標志。
這一戲劇性轉折是如何發生的?《紐約時報》今年2月曾刊發來自蓋洛普的一組數據,顯示43%的美國雇員有遠程辦公的經歷,“在任何一家星巴克,你都能發現穿著商務休閑裝的人在手提電腦上敲擊。看上去,這些家伙效率挺高。”斯坦福大學的一項研究也提到,一家呼叫中心允許雇員在家工作后,他們的生產率提高了至少13%。
另一方面,隨著時間推移,相反的觀點也浮出水面。《大西洋月刊》認為,要回答“在家工作效率高還是在辦公室上班效率高”這個問題,不能忽略對“效率”的定義。
如果你關注的是個人生產率,比如成交了多少單生意、處理了多少起投訴……那么總體看來,讓雇員自主決定在哪兒工作更有利于提高他們的積極性。特別是對那些在大部分情況下需要與客戶交流的工作(如咨詢人員或保險銷售員),以及那些根本不需要與客戶交流的工作(如專欄作家),在辦公室里干活,除了造成干擾,幾乎不會有任何益處。
另一種效率可以稱為“協同效率”,顧名思義,它出現在團隊工作的場合。這時,遠程辦公可能危害工作質量。原因不難理解:交流是合作的基礎。雖然通訊技術日益發達,但最快捷、最準確、最便宜、最高效的交流,仍然是團隊成員面對面的交流。
加州大學圣迭戈分校曾對航空業的典型場景進行研究。每架民航客機的駕駛艙相當于一個微型辦公室,三名機組人員擠在里頭,被各種儀器包圍。這種環境不夠舒適,但能確保機組人員交流的效率最大化。研究人員注意到,在模擬飛行訓練中,當“燃油泄漏”的險情出現時,三人通過簡單的語言和肢體交流,只用24秒就拿出了解決方案。
這個案例詮釋了“協同效率”的重要性。假設機組人員是通過電子郵件溝通,同樣的程序最少需要發幾十條信息才能完成;在飛機燃油快速流失的情況下,這無異于災難。
技術無法突破空間障礙
如今,經濟學家們開始重新審視現代通訊手段的利弊。大多數人覺得它們是便宜且即時的,但就個人耗費的時間來講,它們的效費比是低下的——發電子郵件最差,打電話好些,視頻會議不僅能傳輸聲音還能看到與會者的表情,算是比較理想的遠程辦公方式。
即便如此,依托技術的交流仍無法擺脫共同的弱點——空間障礙會削弱交流的意愿。早在1977年,麻省理工大學教授托馬斯·艾倫就發現,在同一棟寫字樓里,工位相距越遠的人越不愿意主動溝通;如果對方在30米外,溝通的頻率會趨近于零。
艾倫將自己的發現歸納為“艾倫曲線”理論。此后40年間,許多人寄希望于用信息技術抹平這條曲線。然而,麻省理工大學的客座教授本·韋伯2014年發布研究報告指出,信息技術原本是用來消除距離的,在現實中卻往往被濫用,讓員工不樂意面對面溝通。在對一群軟件開發者進行跟蹤調查期間,韋伯發現,針對完全相同的軟件故障,身處同一個辦公室內的員工進行了38次交流,而在不同的地方工作的人之間只有8次。
另一項實驗發生在上世紀90年代的福特汽車公司。后者邀請加州大學爾灣分校的學者朱迪思·奧爾森,設計了一間讓團隊成員感知和理解外部信息的能力最大化的“作戰室”。對比測試的結果令人吃驚:完成同樣的工作,身處“作戰室”內的小分隊花費的時間只是常規水平的1/3。當然,在普通的工廠或寫字樓里,這種理想的工作環境是難以復制的,它需要團隊中的每個人專注于一個非常具體的方面,很少有組織能做到這點。
在讓員工重回辦公室的行動中,IBM參考了上述研究的成果。該公司培訓專家羅伯·珀迪在接受《大西洋月刊》采訪時表示,“以前,我們通過傳遞文件達成共識,那樣可能要印數百頁文件,太耗時。現在,我們如何利用真實的空間快速達成共識?”
具體策略依項目的性質而定。在IBM的會議室里,共通的道具是一張能坐不超過9人的桌子,四周環繞著白板,如果有什么要記下來,可以將便利貼直接貼在板上,以形成“BVC”效應(編者注:BVC是“大”、“可見”、“圖標式”三個英文單詞的首字母),從而讓團隊成員直觀了解當前的處境。這種構造讓人聯想起飛機駕駛艙內的儀表板。
另一個值得關注的變量是商業活動的節奏。1979年,IBM這種大公司可以花幾個月決定干什么,再化幾個月研究怎么干。但2017年,在這個軟件更新24小時不停歇的年代,商業活動會不斷產生類似飛機漏油的意外情況,這就要求每個團隊成員都能迅速判斷問題,給出應急處置方案,得到回饋,修正,還得隨時關注外部氣候的變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