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甚至比內容更重要的后博客時代的標志應用
曾經紅極一時的徐靜蕾博客
博客確實衰落了,被簡單無腦的微博和社交網絡所取代
移動設備已經悄然取代全功能的電腦,成為我們主要的上網手段,這除了說明我們能在更多的地方上網,花在網上的時間更多,也意味著在網絡上輸入大段文字的機會越來越少。博客和論壇上的唇槍舌劍越來越成為一種遙遠的回憶。一位伊朗的著名博客作者,Hossein Derakhshan,在Medium上寫了一篇長文:The Web We Have to Save,哀悼基于文本的,開放的互聯網正在被簡單的讀圖網絡和社交網絡上的“好”、“頂”和“贊”取代。
必須承認,在人人都在讀圖和消費內容的今天,個人仍然試圖生產內容是一件非常老土的事情?;ヂ摼W的入口從瀏覽器變成應用,意味著每個人接受信息的渠道變得簡單了,上網行為從打開瀏覽器不斷在網站間跳轉,變成在有限的幾個應用中瀏覽,再簡單地表態。上網曾經是發表意見和參與討論的代名詞,如今卻變得像看電視一樣簡單,而大眾似乎正在因此而變得更容易受到統一化的意見與算法的操縱和控制,這讓Derakhshan這個感受過文本時代互聯網的自由活躍氣氛的博客作者感到困惑和擔憂。
博客確實衰落了,被簡單無腦的微博和社交網絡所取代。但這件事情可以從一個不那么悲觀和憤怒的角度去解讀?;ヂ摼W從文本起家,超文本是偉大的發明,這些都沒錯,但過去20年中互聯網行業的每個技術革新,無數才華橫溢的工程師和發明家的努力,都是為了讓更豐富的數據和內容能夠呈現在互聯網上,以及更容易地被人們獲取。當用戶能夠享受和生產不限于文本的內容,他們自然會去探索這些可能性,而且大多數人會選擇投入時間最少、收益最多的方式,Instagram和Facebook就是這樣應運而生的。這樣的互聯網也吸引更多種多樣的用戶,而不僅僅是善于和喜歡從文本中獲取信息和流連于不停跳轉的鏈接的早期萬維網用戶。
博客文化的暗示—人人要表達,人人可發布,其實并不是對接觸網絡的普羅大眾的準確描繪。當時寫博客的人,本沒有那么多需要用文字表達自我,只不過這是當時上網主流的、沒有太高門檻的活動方式,不去跟著做就錯過了一種主要的上網體驗而已。這些人中的絕大部分今天轉為發微博,明天去刷微信朋友圈,都是再正常不過的。博客的衰落并不意味著當初寫字的那些人的離開,只不過這些人現在更加分散,用不同的方式,在不同的平臺上發表著文字,這也是互聯網去中心化的力量在發揮作用的體現。
博客時代基于文本的互聯網讓深入的思考成為可能
Derakhshan懷念那個博客一呼百應的年代,認為那個時代才有思想的高效交流,基于文本的互聯網讓深入的思考成為可能。但他忽視的是博客寫作雖然看起來平易近人,卻是一項精英才能持續和獲得滿足感的活動。個人沒有大量時間精力的投入,既無法經營好博客,也不能養成長期的習慣。即使沒有社交網絡的沖擊,讓所有人都繼續維持對博客的熱情也是不可能的。對于還在寫字的人來說,今天的互聯網仍然有他們的發聲之地,而使用更加方便的社交媒體能讓他們的粉絲更快地將這些文字擴散出去。
無論是過去的文本式萬維網還是今天的社交網絡萬維網,背后的推動力都是同一個:廣告。Derakhshan在互聯網上激揚文字的時候,大家都熱衷于寫博客,廣告商們也在尋求與它有關的盈利方式,還記得那些會高亮你提到的廣告關鍵詞或品牌名稱的插件嗎?現在廣告商們發現社交網絡能夠以更便捷的方式帶來更高的轉化率,自然就放棄博客而去了,這與政府和大公司之類被認為危害互聯網自由的勢力,并沒有直接的關系。只要廣告還是把面包放到互聯網內容提供商桌子上的力量,互聯網上出現更多對廣告友好的內容形式就是必然的。電視打敗收音機和雜志不僅因為它更無腦,也因為它是廣告信息更好的載體。今天發生在互聯網上的事情只不過是又在重復現實中發生過的事件罷了。
總之,人們不再愿意上網寫字,是因為他們本來就不愿意寫字,而寫字也無利可圖?;ヂ摼W技術的發展,讓人們在網上有別的事情可以做了,僅此而已。
只有商業和欲望是全球化的,文本和思想的交流從未實現全球化
和現實生活中并沒有自動形成的討論空間一樣,我們并不能期待互聯網變成一個鼓勵文字和思想交換的公共空間,因為產生這樣一個覆蓋全球的公共空間的驅動力并不存在。只有商業和欲望是全球化的,文本和思想的交流從來都沒有達到真正全球化的程度。人們也不會僅僅因為一個空間的存在,就能克服懶惰、膽怯和虛榮而展示自己不成熟的意見。討論的形成需要對共同議題和利益的關注,也需要中心化的強力信息源來構建議題,最后是需要提供討論的場所和氣氛?;ヂ摼W能夠做好的只有最后一項,無論它是基于文本還是其他媒體。
仍然相信互聯網是一個基于文本的討論平臺的寫作者,不能將構建起夢想中與世界交流思想的烏托邦的希望,寄托于批判社交網絡和喚回博客的幽靈。博客和微信公眾號之類發表文字的場所,容易讓人產生錯覺,即自己是媒體,而互聯網是工具。事實上,這篇文字,仍然存在的博客,以及那些看完了就遺忘的公眾號文章,都只是內容,我們這些寄居于互聯網的寫作者只是內容的提供者。
真正的媒體是互聯網本身,按照麥克盧漢的理論,這也讓互聯網本身成為訊息,它是我們對商業的依賴和對寧可放棄隱私也要換取的認同感的需要的反映。為什么互聯網和傳統媒體都更加熱衷于傳遞事實和設置熱點話題而躲避傳遞觀點和設置議題了呢?因為媒體本身就是訊息。它追逐什么,它的受眾追逐什么,就是我們最終能看到和留存的,就是反映集體欲望和訴求的訊息。博客作為對內容再加工的產物,也必然越來越受制于媒體提供的內容,讓它設置新的議題,談論互聯網媒體代表的信息之外的論點,即使不是不可能的,也是極為困難的。
對于有追求的寫作者來說,失去博客或者類似的平臺,以及失去曾經在他們每篇文章下留言討論的擁躉(他/她現在在Instagram和小咖秀上,迷戀著完全不同的網絡紅人和明星,并發表著篇幅很長但充滿了表情符號的評論),并不是一件值得難過和惋惜的事情。這些事實只是提示他們,利用媒體,而不是成為媒體的組成部分,從來就沒有想象中簡單,更不是像互聯網的勃興所暗示的那樣簡單。寫作者都希望被人發現,自己的作品被廣泛傳播和評論,這是追求更好的文字的動力,但不應當是寫作這個活動的動力。寫作是一個內化的過程,寫作者最終都會相信他作品中的訊息,而寫作的真正價值在于它讓寫作者成為怎樣的人、怎樣生活。至于作品本身是千夫所指、無人問津還是萬人景仰,都只是副產品。
讀斯蒂芬·格林布拉特的《大轉向》,我對一個細節印象深刻,就是那些抄寫經文的僧侶,很多人并不能讀懂自己抄寫的經典,也沒有機會再次閱讀,但他們以極度的耐心和認真來完成這枯燥的工作,將這看作是對自己的磨練和養成。略帶諷刺的是,我相信這種態度和一個好的作者寫自己認為重要的作品時應有的態度是相通的。一個人可以在莎草紙上寫作,在羊皮卷上寫作,在打字機上寫作,在互聯網上寫作,但任何時候他都應當是為解答自己的疑問而寫作。粉絲都到哪里去了,互聯網還是不是一個自由開放的平臺,除非這就是寫作者需要解答的問題,否則與寫作無關。
至于寫作者和讀者相互支持,共同進步的團體,互聯網確實讓這種團體的形成方便了許多,但互聯網本身并不是這種團體持續存在的必要或充分條件。共同的語言和關注仍然是線上線下團體的存續所必須的。在文本不再占互聯網主流的時候,具有這些共同點的作者和讀者如何找到對方,倒確實是一個問題,不過,社交網絡至少不會讓情形變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