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投資圈資深人士到喜歡看朋友圈謠言的吃瓜群眾,沒有人不知道軟銀這家大名鼎鼎的公司。
“一家日本公司控制了人人網,竊取中國大學生資料……”“一家日本公司控制了新浪網,引導中國輿論……”、“一家日本公司控制了阿里巴巴,摧毀中國經濟……”、“一家日本公司……”
在坊間這些喜聞樂見的謠言里,十有八九“一家日本公司”指的就是軟銀,好像搞得日本只有軟銀一家公司。
但這樣的謠言可真是冤枉這家公司了,因為在軟銀作為一家日本公司,不止不反華而且甚至十分“抗日”。
直觀的來說,軟銀作為一家投資公司,在互聯網時代投了雅虎,在移動互聯網時代投資了阿里巴巴,在即將到來的人工智能時代收購了ARM和波士頓動力——手握過去30年最強的投資組合,同期的日本經濟卻完美錯過了互聯網、移動互聯網和人工智能時代。
作為一家日本公司,軟銀可以說是非常不愛日本國了。
賺本國的錢和投資他國的未來
和所有偉大公司的創始人一樣,孫正義有一個勵志的故事:1979年在美國伯克利分校在讀的孫正義,把自己發明的翻譯軟件賣給了夏普賺取了1億日元。之后又創立貿易公司開始將日本的過氣電子游戲賣給沒見過世面的美國人。
1981年回到日本后,由于公司的主要業務依然是“倒賣軟件”,所以更名為SoftBank(軟件銀行),軟銀這個名字正式出現。
但在隨后的幾年里,軟件分銷不再是軟銀的主業,合作開發路由器和通信相關的軟件并銷售給運營商和企業主成為了軟銀原始積累的重要手段。
到1994年,軟銀IPO(首次公開募股,即上市)。記住這個時間點——在軟銀開始大舉對外投資之前、在軟銀開始鼓勵科技創新之前、在軟銀引入雅虎日本之前、在軟銀成為今天我們認知的軟銀之前。它就作為一家傳統的電信設備、軟件開發商登上了日本的二級資本市場。
也是從這個時間點開始,軟銀開始拆分實業和投資業務——實業賺本國現在的錢,投資賺他國未來的錢。
拋開軟銀在國外投資的那些奇跡,我們來看看它在日本國內的幾次大動作:
1996年,投資雅虎,代理運營日本雅虎,進軍門戶和出版行業。2000年,收購破產的青空銀行,進軍金融行業。(后來又退出了)2004年,收購福岡大榮鷹棒球隊,進軍體育行業。2006年,成立BB Mobile,收購沃達豐日本,進軍移動運營商。同年,收購日本最大的博彩網站。
咦……這個和大家所認知的炫酷炸天的科技投行印象不符,經營的都是一些一點都不性感的傳統現金牛啊?
到了移動互聯網時代和即將來臨的AI時代,軟銀的“反日傾向”更加明顯。在軟銀官方的大事記上我們可以看到,軟銀近年來的每一個大動作基本都和日本沒有什么關系:
比如投資印度版阿里巴巴;比如投資Uber在東南亞所有的競爭對手(包括滴滴,不含日本本土);比如投資芬蘭游戲公司Supercell;比如在沙特建立新能源公司……
再比如收購ARM、參股NVIDIA、買下波士頓動力這一連串的三個動作被陰謀論者稱為“買下未來”。
除此之外,特朗普一上臺,孫正義就承諾了要給美國帶去500億投資。緊接著,又促成了ARM新研發基地在中國深圳的落地。
顯然,在軟銀的眼里,日本應該是沒有未來了。
這么看起來,軟銀這家公司不愛(日本)國的說法似乎可以坐實了。
日本“時差”的尷尬
單就投資來說,軟銀的投資組合好的令所有投資人羨慕。那么為什么軟銀或孫正義的睿智眼光無法放在日本本土呢?這真的是因為軟銀是一家“不愛國”的公司么?
連續10年報道軟銀的日經記者大西孝弘曾說:“孫正義90%的時間在思考未來,10%的時間在思考現在。”
而孫正義那10%思考當下的時間,恐怕全是用在日本本土身上了。
在軟銀自身和外界對其投資策略的分析中,最核心的一條投資理論是時光機投資法:在科技、通信、互聯網等產業中,歐美市場發展快,如果一個新產品或新模式如果在那邊火了。那么接下來在亞洲也會火,只要去投相同的東西就一定能賺錢。
但對于時光機投資法來說,時差要控制在一個合理的范圍之內——差距太大的市場不具備新產品推廣的市場基礎,容易成為先烈;差距太小的市場不足以讓獲投企業產生足夠的先發優勢,和直接下場肉搏沒什么區別。
按軟銀自身的成功經驗來說,這個時差以5-10年為宜。
在2000年,這個與美國有10年時差的地方是中國;在2015年,這個與美國有10年時差的地方是印度。
但日本,作為一個從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到2010年前始終以全球第二大經濟實體姿態示人的國家,至少在民用科技領域上幾乎和美國是沒有什么時差的。
驗證時光機投資法這一弊端的最好例證,恰好就是被大家所所熟知的軟銀·阿里巴巴投資案。
為什么軟銀能在中國投到阿里巴巴,但在日本本土,電商只是其子公司日本雅虎旗下的一小塊業務?
因為在1995年,美國電商之王亞馬遜和eBay(前身)同時上線,而到了1997年,日本本土電商品牌樂天就已經出現了,時差只有兩年。亞馬遜也于2000年加入戰局,日本雅虎、樂天和日本亞馬遜在日本電商市場三分天下的格局從那會兒就已經定了。
而中國,直到軟銀投資阿里巴巴的2000年,整個電子商務市場還是一片空白。懷揣夢想的中年創業者馬云還因為不被人理解而四處吃閉門羹。到了2003年軟銀續投淘寶的時候,大多數中國人還不知道網購是什么。
再比如以Facebook/實名社交網站這個品類為例,日本本土社交網站Mixi與Facebook同時在2003年2月上線。軟銀在日本切入這個品類的方式是于2007年代理運營了MySpace日本,但轉過年去Twitter就官方進入了日本,Facebook也在2012年加入戰局。
在中國,軟銀于2008年投資了人人網(校內/千橡國際),盡管人人網此時已被遺忘。但在中國第一次舉辦奧運會的那一年,人人網是國內唯一像樣的社交網站。
也因此直到2016年,這個中國投資人聽到創業方向是社交都會一臉憐憫的年代,軟銀仍然沒有放棄投資Facebook的中國版本。
投資行不通,自己干也不行么?
投資了那么多海外高科技企業,就算是同樣的投資策略不行,至少在親自下場的領域總能有點起色吧?
emmm……日本在某些方面還是很創新的,比如說共享單車這個東西2012年開始就有了。雖然不是軟銀搞的,是軟銀的競爭對手——docomo。
然而,經過5年的不懈努力,整個大東京的共享單車投放量達到了2500輛!是的,沒有少一個“萬”字,就是2500輛。
甚至于在ofo和摩拜相繼登陸日本之前,一向“docomo做什么我做什么”的軟銀都沒打算跟進共享單車這個領域,理由太簡單了——我一個電信運營商,天天悶聲發大財,怎么就要去做租自行車這么個沒油水的生意了。
加拉帕戈斯其實是在南美大陸一千余公里外上的厄瓜多爾群島,因為與所有大陸隔絕,群島上直到近代都保留了獨特而自成體系的生物鏈——177年前,達爾文坐海洋考察船到訪的時候激發了靈感創作出了《進化論》。
一百多年后,加拉帕戈斯化被用于專門形容日本產品——游離于歐美和亞洲市場之外,自成體系演進的技術和產品道路,達成一種在海外毫無競爭力和普適性的島內最優。
至今仍然在大規模生產翻蓋機和非智能機的通信業是加拉帕戈斯化的代表行業,而在這個行業中分一杯羹的軟銀并非日本行業的顛覆者,而是這一現象的既得利益者之一。
軟銀在日本國內經營(非投資)的業務,基本都是出版、通信、金融、保險這種重資產行業,每一個都是加拉帕戈斯化的重災區。
即便是自詡“創新”的軟銀,在創新之前也不得不思考“是不是在格自己命”的問題。比如“軟銀第一個引入iPhone”的故事大家都聽過,但為什么軟銀會引進呢?難道作為老牌電信運營商的docomo和KDDI真的不能理解觸屏時代的來臨么?
當然不是了,是因為iPhone不支持Flica付款(NFC),而docomo憑借和索尼的合作早在功能機時代,就壟斷了日本的移動支付。你要讓docomo引進初代iPhone差不多就和讓馬化騰把微信支付送給支付寶一樣。但對于在移動支付領域沒有“優勢”的軟銀來說,自然就沒有這樣的包袱。
中國移動倒是喜滋滋的在2013年引入了蘋果合約機并大規模進行終端補貼,后果大家也看到了:雖然依然很賺錢,但如愿以償被管道化,各項內容業務推不起來。
換一個軟銀自己有金流的本土業務,軟銀也就不那么愿意去做創新者了。這可以說是實業+投資者雙重身份的軟弱性了——既想穩當的賺錢又想翻倍的賺錢,哪有那么多好事兒。
這個困局,在逐漸崛起的BAT投資里自然也是有的,比如這種:
本周知名投資人朱嘯虎和騰訊CEO馬化騰朋友圈吵架之后2小時,朱嘯虎轉出一個和騰訊合投的項目。小電:“我是誰?我在哪?誰在打我?我怎么站隊?”
所以,不要再轉什么《可怕,這家中國企業被日本控制!》,要說軟銀耽誤了哪國經濟,那肯定是日本呀。
畢竟作為一家投資公司,把最多的錢和最好的判斷,都留給中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