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最大的阻礙,是他以前的成功經驗。
說過這句話的人很多。這一次,是傅盛。
經過了2014年的風光上市,和2015年的順風順水,獵豹移動(NYSE:CMCM)今年正遭遇挫折。由于第二季的收入預期,同比增長僅10%-13%,獵豹股價一度暴跌21.4%。
此時的危局,反過來亦是契機所在,獵豹從工具到內容的關鍵轉型,可以之為藥引。
在此之前,讓傅盛感覺最為棘手的問題,是在公司高速發展時,大家都會覺得自己的業務正在健壯成長,自然難以舍棄一切,破釜沉舟做轉型。
但現在,整肅軍心,背水一戰的時機已至。
一如"砸鍋賣鐵做毒霸","傾盡全力做CM"這兩次獵豹歷史上,意義最重大的"廬山會議",這家依然年輕的公司,今次能否以創業心態,向曾經陌生的領域,踏出新的腳步?
1
對于獵豹的困局,傅盛的總結是:七分天災,三分人禍。
所謂天災,在于外部環境。
去年此刻,包括傅盛在內,幾乎所有的獵豹員工,都還沉浸于高速發展的興奮之中。
一個工具軟件,不作假,不買運營商收入,把變現做好。這樣一件事,以前大家都覺得不可能,但獵豹似乎沒有費什么力氣,轉眼之間就輕松完成了。
在最為輝煌的2015 年第三財季,獵豹甚至實現了 891.6% 的海外收入同比增長。彼時,獵豹不但證明中國公司也能在海外市場取得成功,更以領軍者的姿態,成為中國互聯網企業的全球化標桿,中國科技、產品創新和商業模式輸出的典型代表。
無數后來者學習獵豹的單點突破,學習獵豹的求變于海外,學習獵豹的種種,從戰略到細節,從參考借鑒到全盤山寨,皆因獵豹的增長光芒璀璨。
但進入2016 年,伴隨Facebook廣告系統算法調整,獵豹平均獲客成本驟增。雖然為了擺脫對Facebook的依賴,獵豹此前就已經著手建立自己的網絡廣告直銷體系,但依然沒能擺脫收入與利潤的迅速收窄。
用傅盛的話來說,搭上了移動互聯網這班車,搭上了Facebook全球化廣告崛起的大勢,就算是頭豬都能飛,但當風勢有了變化,豬就會往下掉。
當然,獵豹的問題,并不如外界想象的嚴重。它的增長主要來自于兩部分:一是整體流量;二是流量的變現能力。如今的癥結,是Facebook調整影響了獵豹的流量變現能力,把原本100%的增長,拉低到了20%;但獵豹的流量盤子本身,是沒有問題的。
盡管如此,形勢的變化讓那個根本問題,重新成為無數人的困擾:工具類應用的變現,到底有沒有出路?如果有,它又到底在哪里?
這甚至也是所有流量型公司的共同困境。在整個移動互聯網流量從增量市場轉向存量市場的歷史背景下,應該如何尋求新的突破?
以前,人們以為傅盛回答了這些問題。
但現在,傅盛說,其實我也沒搞定,過去三年,我們只是借著東風,在自己熟知的領域里面,做了一個區域性的業務復制,簡單地說,就是把容易的事情都做了。
這條路,獵豹還沒有徹底走通。
2
事實上,傅盛已經準備繞行另一條路。
內容。
互聯網是眼球經濟,所有的商業爭奪,最根本的都是用戶的時間。
在PC互聯網時代,用戶在網站之間的跳轉是非常容易的,所以門戶與入口最有價值,只要有入口,有流量,就不用擔心用戶。
但在移動互聯網時代,不同的應用變成了相互隔絕的孤島,用戶流量很難在應用之間流轉。要讓用戶走進來,留下來,核心的吸引力,是內容。
所以,在這個時代的資源池中,內容的地位不斷提升。
即使工具類應用,也同樣如此。歸根結底,工具軟件很容易獲得用戶,但也同樣容易迅速失去用戶。觸達用戶之后,如何留住用戶,延長他們的使用時間長,最根本的路徑,還是充實內容。
對再次走到轉型十字路口的獵豹來說,這應是一條更好的路。
3
從2015年開始,獵豹就已經開始明確內容化戰略。甚至在更早以前,傅盛就已經有隱約的考慮與謀劃。
但戰略的落地,一直存在問題。
比如,如今估值已達30億人民幣的直播應用"映客",早在8000 萬估值之時,就曾被傅盛看好。但因為流程的漫長與內部決策的滯后,無法滿足映客的投資款到賬時間要求,獵豹最終與其失之交臂。
"如果有時光機可以穿梭到過去,重新做決定,我能更有前瞻性地建立自己Vision(愿景),獵豹可能會有很多不同。"傅盛說,他當時就就應該全力以赴,讓獵豹的所有人都去做內容,如果去年不是因為收入增長一片大好,或者沒有自己松懈,在內容戰略上更全力以赴,獵豹今日的局面將有巨大改觀。
畢竟,在公司發展最快的時候談轉型,并不是一個好時機。轉型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沒有足夠的壓力、動力和決心的話,幾乎不可推進。
正如當年的CleanMaster,如果沒有把PC團隊的的人全部抽干,把所有的高管都投進來,甚至"流放"到美國,只為做好這么一件事,那多半也難有后來的成功風光。
而獵豹的轉型戰略,正是在這樣一個阻力最大的時點提出,最終也確實一度停滯不前,錯過太多。
此即傅盛所說的"三分人禍"。
從這個意義上來講,2016年的波折,讓獵豹及時轉身,也并不全是壞事。
4
要從一家工具公司,變成一家內容公司,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從想要轉型,到實現轉型,有鴻溝一樣的巨大差距。業務模式轉變的背后,是技術的轉變,人才結構的轉變,觀念思維的轉變,乃至整個體系的全面變化。
比如,做工具的時候,傅盛更習慣像蒙古騎兵一樣,圍繞一個產品,投下所有籌碼,All in,直到一個戰略目標徹底打下來,再出發打下一個。對于產品,他更關心的也是崩潰率、bug這樣的技術數據。
從金山毒霸,到CleanMaster,獵豹成功的路徑都是如此。
但在做內容之后,獵豹需要花更多的時間,去溝通和整合外部資源,以構建內容與用戶之間,正向擴張的生態循環。
比如,為了做好直播產品,傅盛不得不跑到洛杉磯,跟當地的網紅親自談合作,一起吃飯、聊天,甚至臨陣策反了一個網紅公司的VP加入獵豹。
與此同時,獵豹的狀態與體量,都已經不再適合集中所有力量,在一個產品一個市場上"單點突破",而是要站在更高的層面,在不同的業務和不同的市場之間取舍平衡。否則,就可能顧此失彼,這邊打下來,那邊就失守。
對此,傅盛和獵豹都還缺乏足夠經驗,需要一步步趟水過河。
5
傅盛覺得最難的,是統一認識。
要讓獵豹從一家工具公司,變成一個以工具為入口,以內容為核心,以大數據為高地,連接全球的內容公司,需要的不是一個人的轉變,而是要一群人的轉變,甚至是整個公司的徹底轉變。
傅盛首先反思的,是自己的責任。
"你錯過的東西,往往都是你不堅決,或者說是你戰略上沒有想清楚的東西。"他說,從金山到獵豹,自己最大的問題,是不安全感太強,過于擔心企業的生死,所以一直是在用更穩妥的方式做事,但如果回頭看,其實應該更堅決和更激烈一些。
如果以外界視角來看,這更接近于一個完美主義者的臆想。以當初的現實條件,更激進的傅盛能否有今日成績,實在要打上一個大大問號。至少,獵豹的過去已經堪稱成功,現在面對的,只是在既有基礎上的存續和發展問題。
但不論如何,問題必須解決。
船越大,掉頭越難。如今,獵豹已經從從幾百人增長到到2000多人,但因為一路發展順風順水,公司的流程和管理都還比較粗放,如今臨危掉頭,自然也需要不斷完善和細化。
對此,傅盛顯然也心懷焦慮。今年4月,史玉柱的"狼兔論"引來沸揚爭論,傅盛也轉發到了朋友圈,表態支持趕走兔子,引入新狼,甚至"寧可錯趕,不可漏趕"。
對此,外界褒貶不一。但不論對錯,至少傅盛已下決心:變則生,停則死,在這條等同于再次創業的轉型路上,不論功勞成績,只看結果。
這是一場必須拿下的攻堅戰,不容有失。
6
過去這一年,從成立基金,到在新聞、視頻、直播、機器人等內容產品上大范圍布局,獵豹的轉型格局已初顯輪廓。
傅盛認為,內容產品主要分為兩大類:一類是"超級 IP",獵豹做不來,即使要做,也更適合用投資方式來做;另一類,是基于精準推薦的長尾內容,這是獵豹適合和擅長的。
在具體的業務上,獵豹仍然在以自己擅長的打法,將國內已經驗證成功的模式,迅速在海外推廣擴展,并取得成功。
比如,獵豹收購"News Republic",投資"musical.ly",推出自有產品live.me,都在國內有成功案例,分別對應"今日頭條"和"小咖秀",以及正如火如荼的在線直播。
而就整體來看,傅盛要做的,其實是新時代的的搜索,不再是通過用戶輸入關鍵詞,完成對內容的獲取,而要分析用戶的行為,從工具到搜索,為用戶提供更快、更精準內容供給。
從長遠來看,獵豹將成為一家人工智能公司,用深度學習和人工智能的方法重構整個技術后臺,實現高維離散特征,真正實現千人千面的內容供給,而且不讓人覺得low。
不是打標簽和對類目的區分,而是對每個人的興趣區分、滿足、探索與挖掘,最終通過技術手段和海量數據,實現精準化、個性化的內容推薦。
7
在內容轉型路上,獵豹至少需要解決三個業務問題。
一是版權。要做內容,版權是一個繞不開的檻,而且這個檻會越來越高。
獵豹以前從沒做過些事,為了版權不斷掏出真金白銀,傅盛說,自己真的很心疼,但必須遵守游戲規則。
這也是獵豹花5700萬美金買下News Republic的原因。這家公司有多年的版權積累,已經獲得的正版內容授權,覆蓋了包括法新社在內的全球1000多家新聞機構,全世界只有Google和Flipboard能與之抗衡。
二是技術。比如外界的一個疑問就是,以工具應用起家的獵豹,能否做好人工智能?
不過,傅盛認為,人工智能其實沒有不可逾越的技術壁壘,只有一個紅利期,就像所有技術一樣,入門有難度,但卻并不比寫工具的算法困難多少,它所改變的,只是對知識體系的認知,以及研發體系的結構,"甚至未來有一天,藍翔技校都能開人工智能課程。"
在他看來,未來各家公司在人工智能上的差異,更多將體現在數據量,誰有數據誰運算,誰運算的次數多,誰做的實驗多,誰就能看到結果。
而獵豹恰好又有足夠多的用戶,能產生海量的行為數據。
截止2016年3月31日,獵豹在移動端的月活用戶數,已經達到6.51億,獵豹產品在全球的累計裝機更已達到27.62億臺移動設備。
三是文化。內容與工具不同,在不同的國家有不同的文化底蘊,才能真正得到用戶認同。
不過,在傅盛看來,所謂文化的壁壘、用戶的習慣,都是我們給自己的設限。它本質上是以前信息傳遞很不流暢,信息大量缺失在中間環節,才有這個所謂的壁壘。當信息通暢,溝通順利之后,彼此的文化理解其實并沒有那么難。
"中美兩國的內容,有沒有區別?一定有。有沒有本地化的一些特色?一定有。但是如果愿意花時間去了解,它就像一道算術題一樣,終究可以解開。"傅盛說,"我曾經覺得,工具才是全球人民跨越文化的共同需求,后來我發現,其實沒有什么跨不跨的,只要符合大家最底層的需求,大家都能接受。"
比如,獵豹敢于在美國做直播產品,就是在洛杉磯有辦公室,知道美國網紅的生意模式。當地前幾大網紅公司,是以怎樣的模式運作,有什么樣的需求,在Youtube等平臺上有怎樣的體驗,以怎樣的方式制造內容,他都早已熟稔于心,自然胸有成竹。
同樣,即使Live.me整個設計都是中國團隊做的,但設計師也經常看美國的產品,所以設計的東西也很漂亮,符合美國人的審美觀。
至今,傅盛仍然能夠想起,最早開始做獵豹全球化時,他站在斯坦福想,為什么這里的公司總覺得沒有壁壘,因為它從出生,隔壁就是印度人、中國人、日本人、韓國人、英國人……而我們一出生旁邊就是北京人、廣東人、上海人、河南人……所以,我們的思考模式,都是把這件事在中國做了。
但其實,四川跟廣東的文化隔閡,未必比北京跟舊金山之間更遠。
所以,中國公司應該堅信,無論移動互聯網的商業模式,還是執行力和開發能力,中國公司都已經是世界的領導者,并能夠懷揣這份勇氣,全力做美國市場。
文化壁壘就是你心中的恐懼。只要戰勝恐懼,就無遠弗界。
"這是我們全球內容產品能夠成功的大前提。"傅盛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