鈦媒體注:Twitter與微博,microblog在中美土壤中分別開出的兩朵花,一個曾作為地球的脈搏(pulse of the planet,這一說法來自2009年Twitter內部戰略)改變了世界,一個曾作為輿論中心而改變了中國。
當然后來的故事是,兩個產品走上了不同的發展之路。但在后浪迭出的互聯網世,二者都各自體會到了由盛轉衰、用戶抽身而去的“中年危機”。在microblog這具形式的軀殼中,二者從戰略到產品都嘗試不斷突破,以求順應急劇的變化。
然而,Twitter步步踏空,錯失了多個風口直至讓用戶和投資人都耗盡;新浪微博卻在被超級應用搶去用戶和風頭之后悄然轉向,抓住了“網紅經濟”的救命稻草,謀求復蘇(《微博重生歷險記:從“全民記者”到“全民網紅”》)。
這是一個被理想困住的Twitter。
Jack Dorsey終究沒有證明自己有喬布斯“起死回生”的才華,可以讓病入膏肓的Twitter咸魚翻身。
自去年10月回歸以來,Jack Dorsey也醞釀了產品層面的多個改變,然而“亡羊補牢時已晚”,Twitter并沒有祭出一招讓用戶和資本市場重燃興奮的“強心針”。
管理層多年以來對“方向盤”的爭奪、在產品革新上的畏首畏尾讓Twitter錯失了圖片、視頻、富媒體等多波社交浪潮,從而步步落后蹶蹶不振。這讓我看到了一個被理想和初心困住的Twitter。
Nothing Twitter is doing is working.
The Verge用這句話宣告了Jack Dorsey并無喬布斯那樣的“現實扭曲立場”。不像喬布斯刪繁就簡產品線,再打磨一款天才之作就能讓蘋果重振雄風,Jack Dorsey要讓一款疲態盡顯的10歲產品重煥生機,而且是在不傷筋動骨的前提之下。這讓他步步受限,難以施展拳腳。
當他還在為是否放開140個字的限制反復糾結時,Facebook的Instant Article已經成為《紐約時報》、Buzzfeed等新聞機構最為看重的分享平臺;當他不顧老用戶的怨聲載道將favorate變成like按鈕時,Facebook已經不再滿足于點贊這種單一的情感表達,將大拇指升級為6種emoji表情;當他終于下定決心將Periscope整合進timeline時,Zuckerberg已經將直播提升到重中之重,在移動端底部加入一鍵直播按鈕;當它終于“寧為雞首”,將自己在App Store的分類從social轉移到media,并推出Twitter Moments人工“編織”tweets(推文)跟蹤新聞事件進展時,Snapchat 24小時不間斷的live stories已經被觀看了100億次,無論是演唱會、球賽還是重大事件,越來越多人的第一沖動是點開live story按鈕。
Twitter的月活躍用戶已經連續多個季度增長停滯
當然,Twitter這些年錯過的“風口”更是托起了一個個后起之秀,Instagram的走紅就是拜Twitter對圖片的“不友好”所賜。如果說在Jack Dorsey上臺之前,Twitter的“不思進取”還可以用走馬燈般輪替的管理層,缺乏Zuckerberg這樣的一錘定音者來解釋(公司架構不穩定加上技術架構不穩定,大部分時間都在內部爭斗和解決系統崩潰問題)。那么大權握的Jack回歸之后,撥開紛亂浮云,Twitter更加根本性的問題才開始暴露出來。
不是動作遲緩,而是為了守住初心我們會保留140個字符限制,這對于我們來說是一個很好的約束,同時這也能保持推文的簡潔性和實時性。
當Jack Dorsey一再被問及“靴子何時落地”時,他再一次重申了Twitter的精髓所在。
讓我們回顧一下2011年國內互聯網圈那場Twitter與微博優劣之爭,或許就更能明白Twitter多年來謹小慎微的堅持所在。就像新浪微博CEO王高飛彼時總結的:就目前(2011年8月)而言,微博目標是社交媒體(Social Media),Twitter目標是實時信息網絡(Real-time information network),兩者確實不是一樣的產品,只是都利用了microblog這種形態而已。
概而言之,Twitter是一個優美高效的公共通信協議(public messaging protocol)。用霍炬的話說:Twitter創造了一種完全獨立的信息傳播方式,無中心,雙向,無群組,所有信息都在一個層級上迅速流動。
這套通信協議高效運轉的核心要素是:簡潔的信息、嚴格的反時間信息排序、公開的傳播平臺、平等的傳播節點、雙向的關注關系。簡潔、高效、平等是Twitter的生命線,也是它能成為地球的脈搏、阿拉伯之春的導火索的魅力之所在。從這個角度再來看Twitter的拒絕改變就顯得合情合理了。
堅守140個字符的底線。多年以來一直有人呼吁Twitter自斷枷鎖,放松管制以承載更為豐富的內容,然而Twitter一直不為所動。直到最近,Twitter才稍稍后退一步,不再將短鏈、圖片和視頻計入140個字符之內。因為信息一旦變長,傳播效率和速度必然下降,就像頑石密布的江流一樣。對比一下Twitter和新浪微博,每屏信息量的多寡一目了然。
Twitter與新浪微博每屏信息量對比
只能轉發評論而不能只評不轉。這一點也是當年大家爭論的焦點。霍炬等“Twitter原教旨主義者”認為:“假設有1/4的人采用評論,而不是轉發的方式發表自己對原微博的看法(事實上遠遠高于這個比例),那么就有1/4本來可以引發鏈式傳播的機會被徹底消滅。”評論和點贊會造成傳播鏈條的斷裂,信息流動速率的下降。而反對者則認為Twitter的設計過于理想主義,不僅不會有助于傳播,反而會因其開放性降低用戶的活躍度。
羅永浩則持有相反意見:如果強制所有的信息“平等”地傳播(即不能評論只能轉發),很可能會導致很多發帖、評論者索性放棄傳播那些他們希望小范圍傳播的信息。
他所擔憂的“被扼殺的悄悄話”當然存在,然而Twitter的初衷原本就不鼓勵“希望小范圍傳播的消息”,而是要成為一個透明、開放的人類言論搜集器。這也是大家所分析的在社交網絡封閉化(Twitter的全開放——Facebook的半開放——Snapchat的閱后即焚——message的一對一)趨勢下Twitter落寞的必然性。原因當然不是這么簡單,后面會有詳細分析。
Twitter直到今年才把星形的favorite變成了心形的like按鈕
遲至今年才加入點贊功能。也是出于“傳播先于互動”的考慮。所以,當Facebook這個基于熟人的社交網絡、Instagram這個基于圖片的社交網絡、Snapchat這樣的私密社交網絡活躍度紛紛超過Twitter的時候,并不用太過驚奇,因為Twitter本就不是為社交而生。
而 Twitter遲至2011年6月才支持圖片。直到最近才不把圖片計作作20個字符,種種對發圖者的“不友好”讓Instagram 迅速崛起并絕塵而去。Twitter對于用戶發圖的種種限制(九宮格?想都別想)還是出于對信息傳播效率的考慮。一張圖片會擠占數條文字tweet的顯示空間,而且圖片信息量的難以度量,模糊多意都會影響傳播。只要看看現在大家的微博配圖都是些什么樣的信息噪音就知道了(文圖無關、表情包、咆哮圖、自拍九連拍)。
嚴格的反時間線順序。雖然在Twitter之前RSS閱讀器已經有了反時間線信息流的設計,但是直到Twitter的火爆,它才成了所有后來者的“標配”。然而Facebook 2012年就放棄了嚴格的時間反序,新浪微博也迅速跟進,2012年7月就推出了智能排序,時效性不再是news feed排序的唯一依據,創作者權重(是否加V、是否認證、會員或機構)、熱度(轉發、評論、點贊數)、個性化算法等都決定著一條動態的分值及排序。雖然一開始民意洶涌——不要動我的時間線,但是用戶很快就習慣了,畢竟這有利于緩解信息過載、增加用戶黏性,當然對于“優先顯示”的明星、大V、廣告商與平臺方來說來說更是皆大歡喜,也是打開商業化之門的一枚金鑰匙。
Twitter是二維的,Facebook和微博是三維的
干擾時間線將徹底打亂Twitter的信息傳播鏈條,使信息的露出機會不再平等。今年2月份,Twitter也終于迫于營收的壓力,開始對Twitter“動手”,雖然Jack Dorsey連發數條tweet溫言安撫,但老用戶普遍認為時間線的紊亂會割裂連發數條的上下文語境,尤其會破壞Twitter直播新聞事件時的連貫性(這一點在微博上已經尤為明顯)。
上述提到的種種堅守與妥協并非為Twitter的衰落翻案,也并不是為Twitter的“不思進取”尋找借口(有人在知乎上透露,Twitter之所以遲遲沒有評論“只是因為涉及到好幾個部門的協調——data storage, engagement counter, billing data collection, etc。又需要用戶數據來支持這個改動是正確的,所以所有人都不敢擔責任,才拖延至今。”)我也并非堅持Twitter必須從一而終的原教旨主義者,而是為了說明Twitter最初讓人眼前一亮的優點后來是如何變成它的軟肋的。
信息平等的理想主義是怎樣失落的Twiiter曾經在無數新聞人的心中放了一把火。記者張亮甚至不惜聳人聽聞地發出了《新聞已死》的宣告:
當數以百萬計的人、以秒為單位紀錄自己在某個時刻的所見所想,它就成了一個難以想象的信息平臺:絕大多數信息是孤獨的、無用的,但當許多人同時發表對某一件事的看法,其影響力相當于一臺發出巨大轟鳴聲的民意投票機。
Twitter 用戶 J nis Kr ms巧遇全美航空飛機迫降紐約曼哈頓哈德遜河
當墨西哥城發生地震的消息首先出現于 Twitter,當飛機迫降哈德遜河營救人員用手機拍照并發布于 Twitter,當往日只有媒體能接觸到的名人政客紛紛在Twitter上直接發聲,無怪乎新聞從業者紛紛驚呼全民記者時代到來,新聞已死了。
然而,“全民記者”是一個看上去很美的理想。實際上,恰好身臨飛機迫降或爆炸案現場的普通人萬中無一,絕大多數人一輩子也遇不上一次街頭革命,Twitter只是在世界的各個角落布上了無數雙眼睛,但絕大多數眼中映照的都是無甚可觀的瑣碎日常。至于張亮夢想中的那臺民意投票機,也只有在美國大選、超級碗、奧斯卡或Game of Throne更新時才會轟然鳴響。其他時候,這里變成了名人和意見領袖的發聲器。
哪怕在Twitter這套通信協議上,每個傳播節點是平等,每條tweet的傳播機會是平等的,但是關注人數的馬太效應和“現實影響力加持”已經天然地浮現出一些“一呼百轉”的關鍵傳播節點。這里不是 Facebook那樣一張自拍都有親友“捧場”的熟人網絡 ,也不是濾鏡選的好就有人點贊的圖片社區,這里不鼓勵互動只鼓勵傳播,這里不適合言不足為外人道的私密事。久而久之,發聲者和傾聽者的角色自然分層,絕大多數人都淪為了后者。
Twitter的初心是破除傳統媒體、名人的中心化傳播,像Wikipedia一樣發動個人節點的力量書寫圍觀歷史,勾勒時代風云變幻。然而,大部分人還是更愿意回到自己的social comfort zone里面去和親友聊家長里短。Twitter淪為了一種碎片式、即時性的媒體平臺,成為大家收聽媒體、名人、意見領袖嘰嘰喳喳的地方。
然而social media的時代已經到來,無論名人還是媒體都不希望是單向傳播,而是要和粉絲有更多的互動(點贊、評論、打賞),還要有圖片、視頻、長文(長微博這種hack微博的玩法在Twitter上早就出現了,反映了掙脫140字符枷鎖的強烈愿望)等富媒體的表現方式。而Twitter出于對傳播效率的考慮(推文的簡潔性、實時性)并未為互動和富媒體大開綠燈。其實,這個高效的傳播網絡對于自帶粉絲的媒體、機構、名人來說并非priority,它是為世界上某個粉絲只有個位數但下一秒可能就要見證歷史的普通人開辟的一條通路。
Twitter官方發布的2016年歐洲杯話題標簽
但實際上,這種烽火遙遞式以“人肉接力棒”傳遞碎片信息的方式,在后來的碎片信息聚合平臺面前已經相形見絀。Twitter用戶自主發明的hastag(#)(后來被吸納為官方話題標記)就是通過給推文“作記號”的方式實現信息聚合,從而匯溪成江,在重大事件時讓聲浪更集中。然而這種各行其是、無統一規定的tag混亂而無序,在同類信息的聚合和發現上都很低效。只有在nice這樣不經意露出名牌的曬物平臺,tag才會標準而統一。而在無轉發功能的Instagram上,tag是更重要的信息聚合與發現途徑。(詳見鈦媒體文章《本來有望成為中國鄉村版YouTube的“快手”,被“雙擊上熱門”給毀了》)
新浪微博的可點贊評論系統使單條熱門微博也可成為信息的聚合點,例如,在頭條新聞發布的關于常州“毒跑道”的微博中,一位當地居民反映的身邊人親歷被4000多個贊頂上了熱門評論。更不用說那些意見搜集、調查類微博了。評論有時候不只是可以讓圍觀者表達義憤填膺、同仇敵愾,也可以讓一件事情的不同側面、縱深細節、各角度視點匯集于一處,從而讓一條微博的信息量遠大于140個字。
Quora模式在話題與個體碎片信息的聚合上又進了一步,正如我在鈦媒體上所寫《萬能的知乎:為什么在行沒有出自知乎》中所說的:在知乎上,一件事情、一個話題的親歷者、圍觀者、關注者可以聚焦于一個話題、一個問題之下,各個側面得以匯總聚合,各方觀點紛然并陳,有價值的觀察和視角自然能夠迅速脫穎而出。在無組織的組織力量尚未成熟之前,通過話題和問題進行“人工聚合”、“人工+算法”篩選似乎是通往“全民記者”的一條更可行之路。難怪員工集體爆料黑幕、PPT發布會騙子大扒底、互聯網公司待遇哪家坑等集眾人之力的“新聞眾包”都轉移到了知乎上。
“藍色小鳥”能否借助直播重新振翅?如果說Twitter的橫空出世令紙媒一陣顫栗,那么移動直播則正在比任何一個電視直播記者都更加“接近”現場。在2015年紐約曼哈頓島上的一幢大樓發生爆炸并部分坍塌時,人們不是打開Twitter文字或照片描述現場慘狀,而是打開了Periscope時時傳輸慌亂的人群和滾滾的濃煙。如果說Twitter的140個字符還是一塊塊斷續的信息碎片,需要圍觀者自己撿拾拼接的話,那么移動直播(livestream)就是一條潺潺不息的信息流。無延時的同步性、身臨其境的在場感、未經過濾的真實性、和播主一樣茫然的未知(誰也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么),以及隨時控制主播下一秒鏡頭朝向的指揮感,這一切都讓移動直播成為有史以來普及速度最快的手機應用。如果說Twitter已經成為躍動不息的地球脈搏,那么移動直播正在布設一張用”人肉移動攝像頭“組成的地球監控網。
Twitter已經把直播應用Periscope整合進信息流中
慶幸的是,就在Meerkat借助Twitter的關系鏈及傳播網絡快速走紅的時候,Twitter已經把Periscope收入囊中,隨后通過對Meerkat毫不留情的“封殺”及對Periscope不遺余力的扶持,在爭議聲中打贏了這一仗,最后逼迫Meerkat退出了移動直播業務。現在,Twitter要面對的就是“all in”直播的Facebook以及自然過渡到live stream的Snapchat。去年8月上線一開始走PGC路線的Facebook Live今年一月已經開放給所有人,而Snapchat正在快速覆蓋年輕人扎堆的音樂節、演唱會、體育賽事現場。在移動直播競賽中,Twitter這樣的信息網絡與Facebook這樣的半開放社交網絡、Snapchat這樣的私密社交工具站在了同一條起跑線上。
而Facebook、Snapchat之所以會入侵Twitter的領地,與之搶奪新聞機構、名流資源、新聞事件的第一現場(早在直播火爆之前,Facebook的Instant Article、 Snapchat的Discovery已經在和Twitter爭奪注意力了),是因為按照新浪微博CEO王高飛的說法:social network正在media化。
當媒體化的social network開始入侵Twitter的地盤就像我2014年底就在《這一年,我們站在社交新時代的門口》指出的:當人們線下的社交圖譜向Facebook、微信上的遷移已經基本完成,它們正在從社交網絡變身為通信工具,人們傾向于在上面維系關系而非拓展關系,聯絡舊雨而非結識新知。而今年以來,Ben Tompsen等觀察者也紛紛表示Facebook已經不再是一個社交網絡。Facebook自己的數據也顯示用戶公開發布私人狀態的意愿正在不斷下降,2015年上半年在日活用戶不斷上升的同時,用戶發布的個人動態數量下降了21%。按照王高飛的估計:在Facebook的timeline上,兩年前media 內容占比5%-10%,而現在已經達到30%,如果 Facebook 不加控制的話,比例會更高。而在Will Oremus來看,“新的在線社交樞紐已經變成了圖片和視頻分享服務以及聊天應用,這些產品的重點是為人際互動創造更親密的語境。”
當人們越來越少在Facebook上發布關于自己的動態
“更親密的語境”——Facebook內部將人們不再過多地暴露自己歸因于語境崩塌——和一對一及群組交流相比,你控制不了哪些人會看到你的狀態,從而不知道該說哪個圈子愛聽的話,最終只能沉默。
據 《Facebook效應》的作者David Kirkpatrick透露,在2009年對Zuckerberg的一次采訪中,他三次強調在Facebook上“You have one identity”。在Facebook成立之初曾有人建議Zuckerberg將work profile和fun social profile分開顯示,對此他表示強烈反對,“你在朋友、同事或其他人面前維持不同形象的日子很快就將結束。”你可以將這理解為Zuckerberg的理想主義:在Facebook這個digital social hub上你只有唯一的網絡身份,你在個人主頁和公開動態中將自己展露無遺(甚至連感情狀態的變化都要時時更新,單身狗哪里逃?)。只有這樣Facebook才能真正實現個人人格的完全“數字化”,打造一張與線下社交網絡1:1對應、所有聯系都無所遁逃的digital social graph。
人不止一面,在社交網絡也不可能一種身份走天下
然而,現實卻是無論線下線上,人都不止一面。人格不只是一覽無余只待掃描上傳的一份profile,而是在與不同人的交流中被不斷激發的一處礦藏,豐富深邃到一生開掘不盡。那些在死黨、父母、同事、陌生人面前展現的不同側面并不會自動合而為一,而是會分散在一對一、一對多交流的溝壑陰影中,有時候甚至連我們自己都不能相信那都是一個“我”。Facebook要做到比你自己更了解自己,它可以掃描你的好友列表、分析你的公開狀態、解讀你與好友的聯系頻率,然而它終究無法燭照到那個在死黨小分隊里面肆無忌憚的你,那個在戀人面前時而無理取鬧時而軟肋盡顯的你,那個夜半時分躲開所有認識的人只愿意在與陌生人的閑談中逃避現實的你,越來越多地躲進了 WhatsApp、Facebook Messager、Snapchat、Tinder里面。你在Facebook上公開展現的one identity不過是符合社會期待、所有人都會喜歡的那個“社會化人格”,一個掩藏起所有的棱角和怪癖的自我。對于還沒有戴上“社會面具”,不用扮演某種社會角色,尚且頭角崢嶸的年輕人來說,Facebook早已不是那個可以盡情展現自我的校園應用了。
Zuckerberg之所以對直播寄予厚望,是因為Facebook可以借助它實現對收購不成的Snapchat的反攻,讓用戶通過對直播范圍的設置(公開or面向某些特定的圈子、群組)在新的分享方式上重建已經崩塌的語境。但Facebook上personal的動態越來越少的趨勢并不會由此逆轉。這也就是social network慢慢轉向social media的不得已之處。為了維持這張網的黏性,上面總要流動著一些吸引人注意的東西吧,比如說所有人都在關心的新聞,一些由人際網絡curate后的信息。而Snapchat Discover提供的則是teeneger普遍會關心的娛樂、體育、時尚新聞,猶如一個為年輕受眾量身定做的電視頻道。Instagram開播的則是一個時尚頻道。它們都在跟Twitter搶奪內容生產者和受眾。
何況,Twitter雖然是一枚高效的信息收集器,卻不是一個友好的新聞閱讀器。需要讀者手動去follow一件事的各個側面和最新進展,在信息噪音中披沙揀金,“腦補”拼湊出事情的完整面貌、來龍去脈。Twitter連續幾年的用戶增長停滯說明“高門檻”已經讓新用戶望而生畏。管理層及投資人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但直到Jack Dorsey回歸,才把“優化媒體體驗”提到重中之重。秘密研發的lightening計劃最終成果就是Twitter客戶端底部正中的Moments按鈕。Twitter似乎走上了傳統媒體的老路,動用人工編輯的力量圍繞熱點事件將一條條分散的tweet編織成一個完整的narrative,幫用戶梳理時間軸,追蹤新聞事件的進展。
Twitter對于Moments降低新用戶使用門檻寄予厚望
Ben Thompsen甚至聲稱Twitter Moments重新發明了報紙:互聯網把報紙分拆成故事,Twitter 把故事分拆成了構成故事的 moment(時刻),然后再重新聚合。
一份基于推特的報紙,不僅有最好的來源,移動友好的格式,而且為你量身定制。然而,千人千面的定制化報紙(私人編輯部)對于Twitter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本來用戶關注賬號的過程就是選擇curator(過濾者),管理關注列表也就是在update自己的訂閱列表,用戶自己就是自己的編輯部。只不過對于大部分人來說,這樣耗時耗力的信息篩選工作門檻太高了。Twitter無法像今日頭條那樣的“偽個性化算法推薦”,它還是要依賴用戶主動的follow動作。如果Twitter每天送上門來一份精心編選好的daily news,用戶只需佐以牛奶面包享用,那就不再是Twitter了。
Twitter Moments只能做到“discover the biggest things happening on Twitter”,循規蹈矩地和Apple、Google、Snapchat(Twitter Moments推出時就有人指出它和Snapchat Live Stories驚人地相似)的新聞聚合服務一樣追相似的熱點,分差不多的頻道。最近有消息稱,Twitter 正在嘗試將 Moments直接嵌入時間軸,可見依然對其寄予厚望。
當所有的互聯網巨頭,甚至Twitter自己都紛紛建立自己的編輯部,做起了新聞聚合推薦的時候,說明不僅全民記者的理想化為鏡花水月,全民“信息自助”(去中心化、去機構化)也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Twitter這一場人類信息生產、傳播、消費方式的革命正在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