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民營快遞走完一個輪回:從順豐不敢開窗的“老鼠倉”,到不需人工的關燈倉庫;從聶氏兄弟走出大山,到快遞員把包裹送達村民。民營快遞的發展,幾乎伴隨了中國整個數字經濟的進程。而這一切,都始于一個小山村。
又是一年雙11。今年11月11日到16日期間,據國家郵政局統計,快遞業務量將超過18.7億件。另有預測稱,2018年中國快遞業務量將超過500億件,占全球市場份額超過一半。
這一切都始于十年前的夜晚,民營快遞業翻開新篇章,許多人的生命被徹底改變。
聶騰云就是其中一位。三十年前,他和哥哥創辦了申通,自己又創辦了韻達。桐廬幫自此走出山村,蔓延到全國各地。2005年,圓通的老板找到馬云,開啟電商-快遞合作時代。2009年第一次雙11,快遞量翻了10倍,桐廬幫老板們脫下布衣,開始另一種人生。
如今,民營快遞走完一個輪回:從順豐不敢開窗的“老鼠倉”,到不需人工的關燈倉庫;從聶氏兄弟走出大山,到快遞員把包裹送達村民。民營快遞的發展,幾乎伴隨了中國整個數字經濟的進程。而這一切,都始于一個小山村。
中國快遞出桐廬
中國快遞出桐廬,這句話一點都不過分。
桐廬人能走,尤其是夏塘村,四面環山,走到縣城要白天走到黑夜。夏塘也窮,地是梯田,瘟得種不出糧食,一年到頭連國家發的布票都用不完。聶騰飛就出生于此,每天上學時,他要跟弟弟走5公里山路,輪流背著對方。
聶騰飛想翻身,他先是在印染廠打工,閑暇時就蹬三輪給人送面包。三輪是一個沈姓老伯的,后來老伯年邁,把三輪送給了他,跟他說三輪運貨得去工商局登記。登記用個什么名字好呢?他感念老伯之恩,把沈變成神,給公司起名神通。
后來神通變成盛彤,又變成申通。整個中國的快遞老板,幾乎都跟聶騰飛打過照面。
1992年鄧小平南巡后,外貿公司春雷涌動。報關單往來于滬杭間,走EMS要三天,而聶騰飛坐火車人肉送過去,詹際盛接站后送往市區,只要1天時間,一單能賺70元。二人由此創立了申通。在廣東順德,王衛也發現了商機,在深港間運送文件,取名順豐。
不同的是,順豐是一家地道的港資公司。王衛父母從大陸移居香港,他又回到大陸。在后來,桐廬幫為了爭搶地盤,快遞車后藏鐵棒,隨時準備血濺三尺時,王衛走了一條完全不同的路線。
從這個小山村,桐廬幫漸漸走遍全國。聶騰飛發現,外貿繁榮莫過于上海,1994年就派妻子陳小英的哥哥陳德軍接管了上海業務。被排擠走詹際盛創辦了天天。5年后,聶騰飛意外因車禍去世,妻子陳小英兄妹倆接管了申通。聶騰飛的弟弟聶騰云,則離開申通創辦了韻達。2000年,在申通做財務的張小娟,也是陳德軍的小學同學,說服自己的丈夫創辦了圓通。2002年,跟他們一起長大的賴海松創辦了中通。
如今看著熱鬧,但當時民營快遞發展并不順利。2006年以前,郵政系統政企沒分離,EMS天天出去掃蕩民營快遞。桐廬幫在上海的快遞點,不敢掛招牌,收發件都要約定接頭暗號,如同黑幫片。在深圳,順豐則被人叫做“老鼠會”,因為他們的倉庫藏在小賣鋪后面,幾百平米常年不敢開窗。
在街上,快遞車一見郵政檢查,一腳油門就跑。出事故的數不勝數。
然而打壓之下,快遞業也在發展壯大。2000年,中國就有幾千家民營快遞公司,其中以桐廬幫最為繁盛。桐廬人能吃苦,肯抱團,這邊查快遞,那邊就開始重新收發。桐廬幫價格也低,愿為客戶低頭倒水,有服務業的樣子。在上海,桐廬幫漸漸壓垮了本地對手,還干掉了北上的dds,開始向北京挺進。
2006年,郵政系統政企分離,不再圍剿民營快遞。2009年,新《郵政法》實施,賦予了民營快遞合法身份。從這時起,桐廬幫才算是變換了身份,不再是光腳見不得光的人。有記載說,2008年的春節,郵政總局局長找申通的陳德軍談話,說:你們春節就不要放假了,影響民生。陳德軍這才覺得,快遞的好日子來了。
然而民營快遞的騰飛,其實還是始于跟馬云合作。桐廬幫體量暴漲,成為全國性的大公司,并紛紛上市。然而他們也沒想到,這么一幫光腳天不怕地不怕的山里人,竟會有一天在跟馬云的對仗中敗于下風。
誰成就了誰?
2005年,圓通老板渝渭蛟去找馬云談合作。彼時,圓通成立5年,淘寶才成立2年,渝渭蛟以為沒什么難的。結果馬云一開口,就把全國件的價格砍到8元,而桐廬幫通常的價格是18元,EMS則是22元。
渝渭蛟一咬牙,答應了。同鄉人紛紛罵他,覺得他砸同行飯碗。然而自合作起,圓通的日業務量飆升2000單。眼見圓通后來居上,申通的陳德軍帶領同行也去拜訪淘寶創始人孫彤宇,提出共建一套物流推薦系統。這套系統在2007年上線。
自此,三通一達和匯通、天天等都接入淘寶。民營快遞終于找到長長的坡,三年后,淘寶的每日單量將漲到28萬每天,支撐起快遞業的絕大部分需求。
這一新格局迅速壓垮了合作外的快遞。后來,宅急送的老板陳東升說過,“四通一達是由于淘寶崛起,是馬云的崛起。我們不是沒有看到電商的機會,但宅急送是直營體系,成本打不過加盟體系。我們嘗試過電商模式,但每月虧100多萬,又退了回來。”
在直營陣營,唯一的幸存者是順豐。2003年非典時,順豐就趁航空業萎靡,開始嘗試包機運輸。2009年金融危機,順豐卻逆勢成立航空公司,自己買飛機做貨運。自始至終,順豐都堅守中高端市場,沒有加入通達系在淘寶內的廝殺。
2017年順豐上市時,有傳言說“王衛是馬云最佩服的人”。其實想想也知道,馬云為何不會說這樣的話。
阿里陣營之外,2007年,京東則開始自建物流。劉強東在董事會上說,要花10億美元,而京東一年營收當時才5億元。投資人請他先做預算,馬云也說,“十年后你得聘100萬員工來配送,光管100萬人就把你壓死!千萬別碰京東。”為此,劉馬二人還爆發了口水戰。
在阿里陣營,三通一達也開始跟不上步伐。2009年,張勇策劃了雙十一,一天交易額5200萬元。第二年,交易額飆升到9.36億元,包裹超過1000萬件,“物流開始有疼痛感”。分揀好的還沒運走,新的又蜂擁而至,快遞點開始爆倉,徹底癱瘓。人們收不到件,就退貨,三通一達反而成為拖累。
為解決這一問題,2013年菜鳥物流成立。馬云借力第三方物流,希望建起社會化的物流平臺,在全國實現24小時送達。原本三通一達是徹底的C2C生意,然而如今接觸客戶的許多權力,被收歸菜鳥。他們和阿里的力量平衡開始反轉。
2016年,證監會為快遞企業開綠燈,圓通、申通、韻達紛紛遞交申請,借殼上市。中通則在美國上市。如今,三通一達的總市值1959.49億元,幾乎跟京東相當。
然而誰也沒想到,桐廬幫老板們等來的是一頓痛罵。2017年的智慧物流大會上,除了王衛,四通一達老板皆捧場。馬云卻說,我沒覺得上市跟不上市有什么區別,不在技術上投入沒出息,市場份額不代表利潤。媒體紛紛以“馬云訓話桐廬幫”為標題做了報道。
2017年,申通使用的分揀機器人視頻曝光:橙黃色的AVG機器人載著快件,在空無一人的偌大倉庫中行進。人們猛然發現,通達系在技術投入上頗下本錢:轉運中心、自動化分揀、航空運輸、IT系統……沒有馬云,桐廬幫也許還是那個光腳走遍天下的野路子幫會。
今年雙十一前,優酷資訊中心出品的紀錄片《極限送達》講述了這段歷史。馬云所說的“1天1億個包裹”,在2017年就已經實現。節目組對《財經天下》周刊表示,采訪調研中他們發現,如今即使是邊陲山村,快遞員也能把包裹送到門口,這是過去無法想象的,也是非菜鳥這樣的大平臺無法實現的。
曾經,俄羅斯人買一件中國的羽絨服,需要在夏天付款。曾經,偏遠山區的村民買一個電飯煲,要像聶騰飛那樣走5公里山路。如今中國快遞業完成了一個輪回:每一個快遞員拿上包裹時,菜鳥網絡就已經算好最佳路線。在消費者看不到的無窗倉庫里,全自動機器人正載著包裹奔波,一如順豐當年的“老鼠倉”。中國快遞兜兜轉轉十余年,伴電商騰飛又走回原點,完成了一個絕無僅有的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