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兩年前,也是在東方證券中期策略會上,王國斌先生就互聯網發表了許多極具前瞻性的觀點,而今很多預見已成現實;兩年后,王國斌先生再談互聯網,這次將帶給我們怎樣的先見?獻上王國斌先生演講實錄,以饗讀者。
大家好,今天我演講的題目是:“互聯網+”,提升還是摧毀投資價值。
說實話,我今天演講的題目可能讓很多研究員比較忐忑。當時我定這個題目的時候,會務反應說我們研究員正在大力推“互聯網+”,你突然提這個題目,不是讓我們研究員在外面路演的時候不好說話嗎?我做這個報告,也沒有跟大家多商談,演講時間上也是只是個拾遺補缺,供大家聽完后自己琢磨一下。
為什么是這個題目呢?實際上大家參加過我們策略會的都會知道,2013年5月策略會時我做過一個報告是互聯網改變中國。這幾張是當時的PPT,里面提到了互聯網時代中國具備彎道超車的歷史機遇。當時我認為未來的投資過程中,必須把互聯網做一個維度納入我們的投資框架,必須遠離那些沒有互聯網基因的一些公司。里面提到應該重點關注高成長互聯網相關公司,緊盯移動浪潮,關注為互聯網應用提供產品和服務的公司,關注應用互聯網技術升級改造的傳統制造業公司,同時做空被互聯網顛覆的行業或商業模式,目前來看,這些判斷有些道理。我當時還引用了芒格的話,他說“互聯網對社會是美好的,但是對于資本家來說純屬禍害,有很多都是提升效率降低利潤的。互聯網會讓每個企業少賺錢,而不是多賺錢。”兩年以后我想在我們情緒激昂地投資于“互聯網+”時,我們是不是應該回頭看看芒格這段話。
回到前面,在微信平臺上大家肯定看到過一篇文章,講美國過去50、60年給投資人最佳收益的一些股票。美國1950年到2003年給投資人最佳收益的股票分別是卡夫食品、雷諾煙草、新澤西標準石油,可口可樂公司。大家看一下有沒有留下當時所流行的高技術,50年前的航空,電視,60、70年代的計算機,80年代的生物技術,1990年到2000年的互聯網,一個都沒有。所有的統計里面我只是列出了前面四個,事實上,不止前四個,前二十也找不到所謂的高技術公司。陀思妥耶夫斯基有一段話,我覺得非常的應景,“你可以用你想象的任何語言來形容人類,但唯獨不能說他們理性。”的確,人作為一個個體來說是極不理性的,這個世界并不像我們自以為知道的那樣。我們以為高科技公司是最好的投資,實際上卻不是。
在很多場合大家希望我能夠展望未來,對未來做一個預測。但實際上真的沒有很好的辦法預測未來。如果有辦法的話,我覺得這幾個方面有幫助,一個是歷史學上的前車之鑒,一個是生物學上的前車之鑒,最后一個是經濟學上的邏輯推斷。
前段時間我在深圳參加一個活動時,曾經發表過一個講話,那個講話的PPT講話稿其實在微信圈轉過很多次。我很納悶為什么很多投資人竟然沒有看過《非同尋常的大眾幻想和群眾性癲狂》這本書。它講述了人類歷史上規模最大的幾次泡沫,比如南海泡沫、郁金香泡沫,而我的想法是我們現在的資本市場正在為這本書提供新的素材。這是我對未來的一個判斷,其意思我說了很多遍,但沒看過書的人還是不理解,這是一次全國性的投骰子的游戲,這個判斷我是不變的。現在讓我們回到歷史去看,回到歷史去判斷我們的標題,“互聯網+”到底是提升還是摧毀我們的投資價值?
歷史數據顯示,不管技術進步帶來的好處有多大,最終獲得這種好處的總是消費者而不是公司的所有者。生產率的提高促進了競爭,降低了價格并且提升了勞動者的實際工資。出于對創新的熱情,投資者為參與其中支付了過高的價格。創新的收益并沒能流向單個投資者,而是流向了創新者和建立者那里,這其中包括為項目提供大筆資金的風險投資家,銷售股票的投資銀行家,資金管理者,交易經紀商。
新技術歷史上從來沒有一次為普通投資者帶來過收益,估值過高使然。我在很多場合呼吁大家趕緊放開我們的發行,放開發行第一個可以讓供給快速的增長,如果不這樣,泡沫膨脹的速度會超越我們的想象。昨天吳曉波《瘋了》中有一段說得很好,“中國目前的資本市場正處在一個非理性繁榮的拋物線通道中。這應該是近十年來最大的一次資本泡沫運動,所有試圖置身其外的人,都不出意外地將成為受傷者。很多人都在猜測它的拐點什么時候到來,而更多的人則被這條拋物線刺激得尖叫和奮不顧身地投入其中。”我們現在就是在拋物線上下不來;第二個,放開發行可以讓投資者不會喪失一些處于生命周期更早期階段企業的投資機會,可以讓普通投資者分享一下早期投資的過程和成長故事。
歷史上來看,新技術、新經濟這個過去一再被反復使用的詞匯,不僅在上世紀50年代被用來形容當時的經濟狀況,90年代我們也一再反復使用。格雷厄姆的《聰明的投資者》一書出版于70年代,書中提到,20世紀40年代末和50年代初,航空運輸股也曾令投資者興奮不已。當時最熱門的共同基金,當屬航空證券基金與飛行器的自動化基金,與其擁有的股票一樣,這些基金最終演變為一種投資災難。1971年中期,標準普爾出版的《股票指南》中,以計算、數據、電子、科學和技術等詞匯開頭的46家公司,相比1968年,價格上漲2家,價格下跌一半的是8家,23家下跌一半以上,12家退出,還有100多家公司不在了,估計跌幅更大。這些都是真實的歷史。
當然我們不能一概說投資泡沫不好。盡管投資泡沫對普通投資者是不折不扣的災難,但這些狂熱也不乏閃光之處。所有這些科技進步都有投資者做出的貢獻。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鐵路業的繁榮對投資者來講是一場浩劫,但此后英國鐵路系統使這個國家經濟和政治上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運河----鐵路----汽車----無線電----收音機----電影----電視----計算機;電能----飛機-----醫藥-----生物科技----互聯網,每一項創新都極大地改變了我們的生活,是投資者的狂熱更大地促進了發展。吳曉波說,在當今的市場上最清醒的人也許是最高層的人,他們的行為只可以被解釋為自信前提下的僥幸博弈。另一家證券公司的策略師說,賭國運,被利用。我希望政府不要把事情想的這么簡單,否則等待我們的將是萬劫不復。泡沫可以有多大,危害有多大,歷史我就不多說了,其他的場合我也提過,大家也可以去看。
再從生物學的角度來看。泡沫是什么原因造成的,這是我們要做分析的,要分析它的這種狀況我們才知道這種泡沫可以持續多久。在《就業、利息和貨幣通論》上凱恩斯說過,“生命的期間是不夠長的,人類的本性需要快速的成果,在快速賺錢方面存在特殊的熱情。”這種特殊的熱情,就是動物精神,是一種非理性的情感現象。大家有機會好好去看看《動物精神》那本書。投資人在投資過程中往往會產生很多很多的動物特征,貪婪、恐懼、羊群效應等等,出現信心、公平、欺詐、貨幣幻覺和聽信故事等等非理性行為。
新事物是人類對未來信心的源泉。雖然不確定性是投資領域最基本和最無法擺脫的條件。但投資者從未喜歡過不確定性。如果對新事物沒有一絲信心,就不會有人去投資。紐曼說“成長是生命存在的唯一證明。”新事物是知識不足的普通投資者所能感受到的唯一確定性。普通大眾的投機心理是不可救藥的。只要看起來有發展機會,他們就愿意支付任何價格,他們會被任何當時流行的東西吸引。在投資狂熱中投資者易受欺騙的程度讓人震驚,人類對泡沫沒有記憶力,我上次講演時用72法則,人類代際變化給大家做過一個解釋。我們最近那么多公司,簡單改個名字就能夠漲停,就是個例子,太容易上當了,我后面的PPT中有很多美國的例子,不獨中國如此。在形成泡沫中,吹噓變成了真理,而真正的事實卻因為不符合“新的范式”而被棄之一旁,變得無關緊要。如果一項投資抓住了人們的心思,或者讓他們相信將會有人以更高的價格來購買這些股票,那么所有的信息透明和公開都無濟于事。
所以我們生物學的天性是容易產生泡沫的,如果要說現在還有一個辦法減少泡沫,就是趕緊把漲跌停板放開,泡沫就會減少很多。如果漲跌停板還這樣持續下去,這個泡沫只會愈演愈烈。那些拿30%、40%流通股的基金公司,如果把漲跌停板放開,他們還敢不敢繼續去拿?如果漲跌停板不放開,即使所有信息透明、公開,都是無濟于事。
如今,市場變成什么樣的生態類型呢?金融機構和投資者越來越以金融機構和投資者為交易對手,而不是以實體經濟為交易對手。泡沫持續的時間比任何人預期的都要長,這讓那些對泡沫持懷疑態度的人產生否定情緒,同時更堅定了支持者的信心,從而造成嚴重的自我服務、自我創造的傾向,追漲殺跌,推波助瀾。政府部門也是僥幸博弈,有人樂于推波助瀾。
我在好幾個場合說過。《股票作手回憶錄》一開篇講的是主人公在看盤,看價格,上上下下隨機波動,邊上一個人跟他說,傻瓜,你要知道,這時候是牛市。所有投資里最重要是判斷你所處的狀態,是怎么樣一個宏觀背景。你要忽略中間隨機的價格的波動。
前面的歷史學、生物學都告訴我們,一旦走上泡沫形成之路,那就是條不歸路,大家一定會拼命追逐泡沫,這個就是我們的背景。現在我們要回到經濟學的邏輯上來分析。我前面引用芒格的那句話,他說互聯網對資本家是一個災難,“科技能夠幫助你,也能毀滅你,學會區分這兩者是微觀經濟學中重要的一課,遺憾的是大多數人腦袋里都沒有這個概念。”大家很難去理解合成謬誤這個微觀經濟學上的現象。今天講的眾籌并不是一個新概念,它早就存在,就是假設整體勝過個體和局部。但是合成謬誤告訴你的是,對個體而言正確的東西并不一定對整體正確。當年學微觀經濟學時引用最多的例子就是在電影院看電影,你個子矮,在后面看不清楚,你就想站起來,站起來就能看清楚了,但是隨著一個又一個人都站起來了,那么后面站起來的人的效果就沒有前面那么好了,最后所有人都站起來,跟大家坐著是一樣的。所以堅信技術進步能帶來更高利潤的投資者和分析家忽略了這個最重要的經濟學原理。我一直認為,尋求和判斷合成謬誤形成的拐點是投資中最重要的能力之一。兩年前讓大家投資“互聯網+”領域的時候相當于你在電影院剛剛站起來的時候。兩年之后再來看,所有“互聯網+”的企業可能增加投入的同時不會帶來更高利潤,因為所有人都在進行互聯網投資了,相當于所有人都站起來了。這是我今天在這個場合要提出來和大家分享的,或者希望大家思考的,“互聯網+”到底有沒有提升我們投資者的投資價值。現在的公司不做“互聯網+”,就像電影院所有人都站起來,而你坐著就什么都看不見,但即使公司“互聯網+”了,站起來了,也未必能看的更清楚。
互聯網這段時間很火,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就是它的資金推手是一個龐氏結構。大家如果有機會可以看三本書,一本是《大停滯》,作者在探討美國30年科技進步給社會有沒有帶來多大的變化。第二本書是《智慧社會》,寫的非常非常好,我看得很激動,讓我思緒回到20多年前在學校看過的那些18、19世紀的著名思想家的思想,大學我就學的這些東西,這本書把所有18世紀以來的社會學家、經濟學家的一些關于人的論述和假設都向前推進了一大步,它對大數據和智能穿戴有最好的論述。還有一本書是《斷點》,它告訴我們互聯網會演變出人類思維,從而進化成大腦,給社會帶來無限的可能。《斷點》告訴我們,任何網絡的承載能力是有限的,它的不斷演變和增長終將超越其承載能力,終將達到斷點,然后崩潰;要避免崩潰,就要在斷點前轉移到有更大承載力的環境中。它說“在非生物的世界中,龐氏騙局是網絡化的。因此每個成功的騙局都會提高其承載能力來避免達到其斷點。”實際上資本市場就是個龐氏結構。互聯網之所以越漲越高,是由于整個社會資金量足夠大,某個板塊可以一漲再漲,就是因為作為局部,承載力不夠時,會不斷的通過提高杠桿和資金的轉移使其承載力不斷提升。某些板塊可以漲的越來越高的原因就是這樣的。當然,就像所有固定的環境一樣,空中樓閣遲早會倒塌。我們現在判斷互聯網的斷點什么時候會到,可能早了些,但是如果我年底做報告,我想斷點肯定會到的。
從經濟學上的邏輯看,為什么投資者會付出那么大的代價,其中有一個原因是增長率陷阱。高市盈率就是其中最突出的增長率陷阱的標志。一只股票的長期收益率并不依賴于公司實際的利潤增長率,而是取決于該增長率與投資者預期的比較,較低的市場預期、較高的增長率和股利率這三者為高收益率的形成創造了完美條件。
大家有機會一定要好好看看芒格的《論學院派經濟學》:經濟學有哪些缺陷。這是投資人對經濟學最好最深刻的理解,我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看。
是否存在一種方法可以幫助人們避開市場的這些狂熱時期?投資者能否發現泡沫并避免被他們所展示的誘人前景所迷惑?格林斯潘作為美聯儲主席時因未能戳穿當時的網絡泡沫而承受了巨大壓力。他在2002年8月的一次演講中為自己辯護說,“要想明確判斷一個泡沫是很困難的,除非它用破滅證明了自己的存在。”他對泡沫持懷疑態度。Bob Shiller和Jeremy Siegel則不贊同。Siegel認為,出現如下現象可認為出現了泡沫:廣泛且迅速上升的媒體報道;缺乏利潤甚至收入方面的依據;只是建立在一些概念和名號的基礎上的高得出奇的定價;以及認為世界已經發生根本性改變因此某些公司不能再按傳統方法進行評估的觀念。最近我們那么多報告,試圖改變傳統的評估辦法,我們大家是心照不宣的。Siegel引用美林全球股本研究基礎部門在2000年2月14號發表文章:“生命的意義在于創造。對創造的熱愛也許可以解釋為什么科技類股票的價格一再上升,互聯網革命使人們能充分發揮創造力,也許這會使我們更加接近生命的真諦!”他說專業者這么說,那就是泡沫的例證。類似的話語最近我們似乎也經常能夠聽到。
在市場充滿泡沫的時候,沒人能告訴你市場會走多遠,人們所犯的最大錯誤是在于參與泡沫、享受泡沫時不找好退路。有個段子,說當泡沫來臨時,存在兩種人,一種人不斷地指責這是泡沫,另一種人堅決參與泡沫,享受泡沫。前者越來越聰明,后者越來越有錢。不過我認為前者不可能越來越聰明,后者不可能越來越有錢。
我們教育上有三個毛病,投資者如果犯這三個毛病就不要去做買方。第一個毛病,所有的教育都是面對過去的,而不是面對未來的,我們沒有面對未來的思考訓練。第二個是對所有問題的看法,都是非白即黑的,大家想過沒有,從小到大,教的選擇題都是對、錯,對、錯,事實上,大部分事物不是黑白對立的。第三個是直線性思維,而不是互聯性思維,但任何事物都是處于網絡中的。我今天說的任何一點判斷都存在他的反對面,你一定要想清楚這一點,所以如果你不能擁有面對未來的思維方式,對事物簡簡單單用非白即黑來評判,泡沫非泡沫來評判,用直線性,而不是互聯式評判,我覺得不適合做買方。做買方一定要有復雜的思維。
本來我想做一個泡沫斷裂的預測,現在我把這個預測留給大家。巴菲特有一個著名的判斷泡沫的公式,就是市值除以這個國家的GDP。我們要想清楚,我們未來是怎么樣的一個增長率,到2020年的時候,GDP可以到多少。我們的整個總市值可以到多少。現在是2000年以來中國第一次所有資產全面證券化的階段,我們應該能夠判斷出這個斷點,它的承載力。
Siegel在《投資者的未來》中匯總出1957-2003年表現最佳的20個標準普爾500“幸存者”。這20個最佳“幸存者”中主要出自兩個產業:高知名度的消費品牌公司和大型制藥企業,共17個,占比高達85%;憑借復利的力量,菲利普.莫里斯在46年時間里,上漲了4600倍!排名第一。所以最后我想引用《證券分析》扉頁上的一段話來結束我的演講,這段話出自賀拉斯的《詩藝》:
現在已然衰朽者,將來可能重放異彩。
現在備受青睞者,將來卻可能日漸衰朽。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