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網上有個比較戲謔的說法“工業4.0時代世界不帶中國玩”,可能有些偏頗,那您覺得這種說法有道理嗎?您覺得中國發展工業4.0的最大軟肋在哪?有哪些國家的具體經驗可以借鑒嗎?
王冠雄:我覺得這個說法有失偏頗了。所謂“世界不帶你玩”,無非就是兩種:一種是說你完全不尊重知識產權,攫取他人的智慧成果,那么人家不屑和你玩;另一種是大家恐懼你,個頭大又不尊重游戲規則,不想跟你玩是因為怕跟你玩。
對于工業4.0,目前大家的共識還是比較清晰的,從蒸汽機革命到電力革命,再到信息革命最后來到現在的機器革命,這是一個整體脈絡。上次也聊到,我此前到硅谷一段時間交流游學,其中之一的感受是他們似乎把工業4.0視作一場與人工智能深度結合的東西——它更多呈現的是機器文明。在地球資源日趨匱乏的當下,我們看到如《星際穿越》、《超體》、《星際迷航》、《地心引力》等科幻大片成為了好萊塢的主流,這些影片也從一個側面反應出大家的焦慮。回歸現實我們又需要不斷正視現階段在地球上的各種局限。以上這些實際上反映了人家的思想、理論、企業、大眾等各個層界都對機器文明有著很深的儲備。
我個人感覺,機器文明不可阻擋地會到來,這不是以人類意志為轉移的,但不會像許多悲觀論者所謂“人類末日”那么可怕。如果將工業4.0放在整個人類發展這樣的維度上,美國應該還是有領先優勢。從物聯網、大數據、生物基因、清潔能源以及機器人工業,美國總是走在前端,這其中一是因為它的移民制度、創新機制足以讓全世界最好的科研人才得到最好的發展機會。另外,它將這種前瞻性的科技跟商業又結合地非常好,所以你可以看到它可以做出特斯拉這類清潔能源汽車,這點是其他國家難以比擬的。難怪奧巴馬會有信心去說:毫無疑問美國還將領導世界至少100年。前不久還去了一趟紐約的哥倫比亞大學某個頂級實驗室,感受就是美國研究人員相對很安靜地做著自己的研究,他們沉得住氣,而美國民眾和整個社會也是非常尊重科學家的。國內,說實話我們還是缺乏一種對科技、學者發自內心的尊重,而是權力、金錢本位,而且科研成果和商業運營有所脫節。因此,中國在工業4.0和所謂機器人時代,與美國甚至日本、德國相比還是有一定差距的。
機器人應用的分法有很多種,許多人覺得從粗略的應用層面看有幾個。第一個類別是工業級,用于生產的,像富士康這種公司已經運用的很好了,因為勞工成本越來越高,用工風險越來越高,機器人可以解決這個問題,至少不會十一連跳。第二個類別是監護級的,它可以在家里、在醫院作為病人、老人或孩子的護理,幫助他們做一定復雜程度的事情。在監護層面,我認為中國其實更迫切一些,因為中國人口紅利在下降,同時老齡化又不斷地上升,這兩個矛盾機器都可以幫助解決。因此,這個領域的需求在民用市場占比很大。第三個類別就是探險級機器人,用來采礦、或者探險等,大大避免了人所要經歷的危險。此外還有用來打仗的軍事機器人。我認為,中國也許還沒有真正意識到機器人時代即將到來,因為技術的發展速度從來都是超越人們想象的。
2、 還有人指出:未來的工業4.0時代由于物聯網的出現,淘寶這樣的渠道型商務會逐漸沒落,您怎么看? 會不會有另一種商業模式替代它?
王冠雄:未來的實體經濟中,非體驗的部分都會徹底消亡,或者說會從主要渠道變成次要渠道。體驗指的是必須在真實的原子世界、也就是去線下才能感受到的,例如吃飯、理發什么的,這些總要在線下完成,現在的線上也只不過是一個導流。對于互聯網來說,有些從業人士從傲慢到傲嬌,我不認為未來所有行業都要被互聯網干掉,這個說法有點夸大其詞。應該說,互聯網企業從互聯網出發為大家提供日常所需,從而形成自己的互聯網產品和服務,而傳統企業更多的是利用互聯網這個平臺。
渠道本來就只是商品或者服務的一個通道,這個通道可以通過一個物理的位置過去,而那些必須從線下獲取的服務,只有去線下才能真實地把兌現掉才算完成買賣。互聯網有技術上的特質:全天候、超越地理位置、個體精準、可追蹤、智能計算等等,這個優勢太明顯了,歷史的車輪從來是不會逆轉的,哪怕原地打轉或者短暫地倒退一下,但整體還是往前走的。
1999年那會兒互聯網第一次泡沫就很厲害了,直到2014年大家似乎才開始覺得發生了顛覆性的改變,特別是微信、電商、O2O的出現。那么,它用了15年的時間才形成了現在的局面。可以粗略類推,也許未來10年內渠道式的商業是不會有太大沒落的。這些大佬們提出的概念,馬化騰提的是連接器connecting,因為騰訊的核心資產是用戶。馬云提的是DT(data technology)時代;周鴻祎提的是IOT(Internet of things)“所有的東西都可以去數據化”,而數據需要安全;李彥宏主要講人工智能和大數據,這塊他在BAT中相對有優勢;雷軍則說手機是世界的中心。其實都是各賣各的葫蘆,我認為,未來10年科技大的趨勢就是四個:設備小型化、萬物互聯化、生意數據化、模式分享化。(見之前文章)
3、 說起工業革命4.0機器人工業的發展,就想起您上次聊的“我們終究會走入‘黑客帝國’呈現的時代”,所以是否可以這樣理解:未來是“高級智能的批量化時代”?您自己如何看待國內這個領域的發展現狀?
我比較悲觀,覺得國內企業還是有很深的不安全感——怕完蛋,怕被對手超越了,因此其實投入很少的錢去做前瞻性的專利研究。在人類文明的發展進程中,上一代人總要給下一點人留下點什么,而我們今天又恰恰非常吝嗇于為下一代人留下什么。大家都沒有勇氣去做一點看似無用的事情,這是我們整個社會深刻的不安全感,從環保資源、道德自律這些層面來看,也都是如此。
我們現在整個社會有在進行微創新,但原生態級別的創新我們舉步維艱啊。管仲說:“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可能還需要一代兩代人吧。只有到不再為了生計奔波時,不再為了保全財富性命憂心時,我們才有足夠的耐心去做那些無用的事情。
4、 硅谷發展到今天依然是給我們帶來很多驚喜,更多的創新公司出自這里,其中,大家聊得很多的是硅谷文化,就您這次游學而言,您覺得它的核心是什么?特別是對于初創公司而言,它的優勢是什么?
王冠雄:出現在我腦海的第一個詞:散漫,特散漫,或者叫放松吧。我去Google參觀時,當時美國時間上午10點多吧,他們真的就是在那里打沙灘排球。然后看見公司咖啡廳里有兩個人在聚精會神地討論,我去問他們在討論什么,他們說在討論“離開Google以后要做的事情”。我覺得谷歌對于人性的理解比較深刻,因為完美的作品通常是在放松的狀態下做出來的。
第二點就是專注,他們可以很長時間地專注一件事情,譬如說開會。我不知道是飲食結構的差異還是什么,我自己開一個很長的會議容易犯困,許多老美好像不會,他們可以高度集中地討論、頭腦風暴。
第三點,他們崇拜英雄,尊重創新。這像中國的國畫和西方的現代藝術一樣,西方人更關注的是你想表達什么,至于這個表達形式怎樣不要緊。他們很尊重敢于創新的人,具有差異化的人,他們欣賞的并不是簡單的表面innovation而是真正的different。羅素說過:參差不齊乃是世界幸福之本源。
第四點,他們的媒體夠專業,真的擁有改變的力量。譬如說,硅谷著名的莫博士等,他們的blog有時候就可以改變一個創業公司的命運,喬布斯和他也有很深私交,也要買賬。在中國,通常要么黑我,要么粉我,似乎沒有中間狀態。所以有人就說了,我們產生不了莫博士,于是我們產生了一堆自媒體。唉,這不是自黑。
5、我記得您上次也聊到過硅谷有一種契約精神,這種契約精神在國內也是相對比較缺乏的,您對于契約精神的認識是怎么樣的?
王冠雄:他們認為契約是神性的,這個可以追隨到《圣經》。比如他們還有一個有趣的現象,因為很多偉大的產品創意或者契約是寫下餐巾紙上的,這個餐巾紙在他們看來也有契約功效,簽一下名就可以了。但在中國,簽字、蓋章、按手印,文化上好像只有通過一系列的操作契約才有效。
對于契約精神,我們還可從投資人和創始人的合作關系上窺探一二。在硅谷,初創企業非常喜歡資本的加速作用,也有很多投資人比較愿意做孵化器。國內來說,以前企業寧愿是減輕負債的,他們不理解為什么自己有錢還要再去借錢做更大的投入。另外國外也非常懂得階段性的操作細則,天使投資的比例一般是不能超過25%的,因為超過25%隨后的幾輪稀釋別人就沒有意愿進行投資了,而我們不少傳統企業投資要求占很多百分之三四十,這都是不合理的。另外硅谷企業一般會設立ESOP(員工股權激勵池),拿出15%以上的股份作為企業員工的激勵。當然也會有條款保護雙方的利益,比如說投資人有優先認購,破產了優先清算,經營不好可以優先回購等等。這些都構成了企業發展的基石,我總覺得,硅谷比技術、文化更厲害的是利益保護機制。
這種契約精神,同時又非常理解人性的需求,既要把事做成,又要權衡個人與組織、創業者與投資者的權益,而后又有操作的細則去指引,讓整件事情變得專業、愉快,形成一個利益捆綁,風險共擔的模式。
6、 說到利益分配,不得不說起國內很多成功企業的高管的走人風波,想必也跟利益分配有很大關聯,你覺得國內的利益分配制度的短板在哪?硅谷的那一套我們可以借鑒嗎?
國外比較普遍的是很多資深人士做決策者,這樣對于資金投入的掌控度較高,而年輕人專注于產品,做到極致。中國的創始人一般比較具有掌控欲,出讓股權給經理人的不算多,而國外經理人的股份是非常高的。金錢和尊重感的滿足是職業經理人比較在乎的兩件事。
7、 上次您聊到硅谷文化中對于失敗者的包容度,實際上很多初創者必須經歷公司的時起時伏,而在這其中公關是極其重要的角色,那么,他們的創業公司主要是怎樣的公關策略?中國的創業公司該如何借鑒?
在硅谷,最理想的創業伙伴就是兩個人,一個是技術型的,另一個是營銷型的。微軟的比爾·蓋茨和斯蒂夫·鮑爾默,Google的佩奇和布林,蘋果的喬布斯和沃茲尼亞克都是成功的兩人搭檔,一個對外一個對內。有本書寫到,美國科技界CEO的一半時間應該用來去做營銷,這個觀點是讓我非常驚訝的。后來冷靜分析一下,他們的理念其實是很正確的,會講故事的創始人才能吸引更好的人才,才能獲得融資;另一方面,只有去做PR才能把產品推銷出去。中國企業家會覺得這些做法是不務正業,事實上是他們沒有恰當地理解什么叫真正的公關。真正的公關是把自己的理念展示給更多的人、把人才吸引過來、把融資拉回來。現在硅谷就有很多公關公司,他們甚至可以去入股創業公司,可見營銷、公關在創業公司的對外事務中至關重要。
另外,他們會定期舉辦一些活動,創業大賽、電梯演講、西南片的音樂大會(sxsw)、沙漠焰火節等都是一些很有名、很新奇的派對,很多像佩奇、扎克伯格這樣的大咖都會參與,都會去看看年輕人有什么新的想法。
關于創業的報道,我覺得各種報道、公關都已經夠了,而且活動大家現在都已經開展了。但是專業性、創新精神太缺乏了。我覺得創業者要慢慢接收服務入股這種新的形勢,以此將整個的公司發展帶入一個新的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