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正式上任一段時間,個人風格已向世人展現,其所在共和黨陣營的執政傾向亦有初步信號,加之通信業執政班底的交接基本結束,某種程度上看,決定特朗普時期信息通信領域一部分制度未來走向的脈絡已經隱隱浮現。基于此,本文擬從行業角度,對美國重點制度的未來走向進行簡要分析。
一、趨勢的三種走向
預計在特朗普時期,與信息通信行業有關的歷史大分流會呈現三個方向。
其一,部分制度改弦更張,甚至反轉,特朗普的上臺成為大變革的楚河漢界。這些受到牽連的制度具有共同特征,比如,原本就爭議強烈,支持和反對陣營勢均力敵,制度向左或向右長期在兩可之間徘徊,并且,較大可能牽涉黨爭。比如,FCC網絡中立政策、“寬帶互聯網接入業務(BIAS)”的立法分類。
其二,部分制度會在變革中承襲、微調或者加強,奧巴馬執政期所建立的種種規矩,不會成為特朗普當局的前塵影事。執政八年,奧巴馬為特朗普留下了豐厚的政治遺產,一些核心制度經歷時間洗禮和事件打磨,目前已經精致完善,一些為了應對新時代、新環境的立法,比如2016年《網絡安全法案》、《國防授權法案》、《美國自由法案》,加之此前的《外國情報監控法案》、《愛國者法案》、《外商投資與國家安全法案》等等,將從網絡空間安全、通信監控、外商投資美國通信業、打擊恐怖主義(反恐行動中通信行業的輔助職責)等方面形成整體勢能,延續美國信息通信產業的強悍優勢。
其三,另有一部分制度,與總統并無多大關系,主要是牽涉國運的制度性安排,這些制度單靠人力或者某一屆政府根本無力撼動。比如,國防部的網絡空間軍事化戰略;情報執法機構的網絡監控等等。
二、影響制度的人為因素
第一,特朗普的個人好惡,以及他自己的價值觀。對于成長在美國“嬰兒潮”時期的特朗普,其個人所持濃厚的民粹主義傾向已被世人所見,反對全球化、退出TPP,“美國優先”、“買美國貨、雇傭美國工人”……等等,這些理念都會對信息通信行業產生直接影響。
第二,特朗普身后的共和黨。美國兩黨歷來兩種風格,與民主黨更多的代表中產階級利益不同,共和黨作風老派,代表大資本家利益,傾向石油、電信、化工、地產等傳統行業,因此,至少從理論上,傳統電信行業會獲得利好。
第三,被特朗普任命的通信監管機構主要官員的執政傾向。2017年1月20日,一直主張對電信運營商嚴格監管的聯邦通信委員會(FCC)主席湯姆·惠勒(Tom Wheeler)卸任,特朗普隨即提名阿基特·帕伊(Ajit Pai)為新任FCC主席。據公開資料顯示,新主席具有電信運營商背景,是資深共和黨人,也是前任主席多個重大政策的反對者,經常在FCC內部投票環節與前主席戈伐相向。
三、具體制度層面的可能影響
第一,聯邦通信委員會《網絡開放條例》或失效,網絡中立甚至反轉,電信運營商迎來利好。
網絡中立是引發電信和互聯網兩大產業矛盾叢生的關節點之一。2015年2月,在奧巴馬、互聯網巨頭和民主黨的鼎力支持下,規定網絡中立政策的《網絡開放條例》在FCC內部以3:2的投票結果通過,《條例》規定的網絡中立三原則(禁止封堵、禁止流量調控、禁止付費優先)招致全美電信運營商集體反對。時任FCC委員的阿基特·帕伊向網絡中立投了反對票,并將意見附檔留存,之后又在《紐約時報》撰文,稱“網絡中立時日無多,存活期限正在倒數”、“國會和聯邦法律從未授權給FCC出臺中立法律”。與阿基特·帕伊不謀而合,彼時還是房地產開放商的特朗普也發表推文,反對網絡中立,認為“網絡中立是一種攻擊行徑,是奧巴馬采取的自上而下的權謀”。
2017年2月3日,阿基特·帕伊上任僅10天,FCC宣布終止對AT&T、Verizon、Comcast等電信運營商的調查,此前,這些企業曾因向消費者提供“免流量觀看媒體電視和電影”等業務而被質疑違反網絡中立法律。業界認為,終止調查只是阿基特·帕伊給電信運營商的“開箱禮”,預計FCC會對運營商持續松綁,電信行業“輕手管制”的新時代已經開啟。未來,廢除《網絡開放條例》,宣布網絡中立失效,將寬帶互聯網接入業務(BIAS)由“電信業務”重新劃歸“信息業務”,電信企業可以對自家網絡流量進行調控等等,都是預期利好。
第二,信息通信業外商投資遇冷,美國外商投資委員會、參議院司法委員會反壟斷審查小組將實權聚集,穩固崛起。
2017年1月,白宮發布《確保美國在半導體行業長期領先地位》報告,其中認為,美國半導體產業持續增長乏力,中國半導體產業的發展已經威脅到美國的產業競爭力和國家安全,為此,美國應當采取遏制措施。半導體報告是美國信息通信行業發展現狀和未來應對方向選擇的一個側影。特朗普時期,在“購買美國貨、雇傭美國工人”等一應美國優先論的引導下,如果美國通信行業持續疲軟,美國將繼續從全球化、其他競爭國身上找原因和找解決辦法。
未來,美國外商投資委員會(CFIUS)、參議院司法委員會反壟斷審查小組等機構將在通信產業外商投資審查中發揮實質性作用。以CFIUS為例,一方面,預計審查風格會越來越靈活,在“關鍵資源”、“關鍵行業”、“受外國控制”、“國家安全”等目前還沒有被明確定義的詞匯上做文章,審查依據將越來越不囿于《外商投資和國家安全法案》所規定的教條。另一方面,美國也可能聯合盟友國,在更大的地域范圍提升影響力,對可能損害美國產業競爭力的全球投資進行干涉。
第三,隱私和安全難以平衡,預計電子通訊隱私保護相關立法大概率繼續遇挫。
《電子通訊隱私法案》(1986年)是美國目前唯一的專門保護公民通訊隱私的法律,在互聯網新技術新業務層出不窮的當下,很多條文已經過時。更為關鍵的,該法賦予美國情報執法部門(中央情報局、聯邦調查局、國家安全局等機構)以極大的權力,情報機構有權直接調取公民180天內存儲在服務器上的數據,并且無需獲得法庭認可。在奧巴馬執政期間,法案數次被提出修正,但在情報執法部門和共和黨的掣肘下,立法每每遇挫。
試以《郵件隱私法案(草案)》為例。該法律草案是橫跨奧巴馬和特朗普兩屆政府的、致力于從電子郵件入手保護美國公民網絡隱私權的專門立法,由于其核心內容直指情報執法部門的權限收縮,2016年在參議院投票階段被否決。2017年2月6日,國會眾議院第二次通過《郵件隱私法案(草案)》,其中規定,情報執法部門若想調取公民電子郵件等網絡數據,必須事先獲得法院認可。
目前,雖然眾議院初步通過,但參議院已經被共和黨占領,而共和黨一直支持政府監控、主張擴大情報部門權力范圍,預計參議院投票之日就是該法命運終結之時。未來,在共和黨把持的國會治下,與美國公民網絡隱私有關的一應立法都將持續受挫。
第四,網絡安全議題納入軍事范疇,預計美國應對網絡攻擊和網絡經濟間諜的手段將趨于強硬,網絡空間國際規則將受到美國國家主義的沖擊。
特朗普上臺后,曾經被小布什和奧巴馬兩屆政權排擠走散的國防部鷹派將領們陸續歸來。值得注意的是,2018年,也就是特朗普執政的第二年,正好也是國防部網絡空間軍事化戰略的收官年(2009年開始,10年為期),屆時,新建立133支小隊和來自各軍種的6200名成員將全部部署到位。
參議院主席John McCain已經動手,在參議院軍事委員會下設專門網絡安全分委員會,希望一改奧巴馬時期美國對網絡攻擊被動回應的軟弱局面。他提出,參議院機構調整的初衷是考慮網絡安全問題應當納入軍事范疇,以軍事化打擊回應網絡威脅。2017年1月5日,在參議院軍事委員會舉行的“外國針對美國的網絡威脅”專場聽證會上,俄羅斯、中國、伊朗、朝鮮、恐怖分子和犯罪分子被列為美國網絡威脅六大攻擊者,這也是美國未來網絡空間軍事化的鎖定目標。預計在特朗普任內,全球網絡空間國際規則將受到美國國家主義的猛烈沖擊,網絡空間秀肌肉時代已經來臨。
第五,情報執法部門反恐“常態化”,電信行業將被賦予更多的輔助監控義務,互聯網企業所追求的高強度加密很難實現。
2015年年底,美國通過的《網絡安全法案》第104節賦予電信運營商史無前例的網絡監控權,規定可以對自家網絡系統上已經存儲的、正處于處理過程中的、途經的數據實施監控,也可以在獲得書面同意的前提下對其他任何網絡服務提供商的信息系統進行監控。事實上,在日益嚴峻的反恐大形勢下,電信行業被賦予的輔助義務一直處于擴張之勢。
特朗普的上臺不會扭轉奧巴馬時期美國越來越糟糕的反恐形勢,現今,恐怖分子已經分散化,以“獨狼”襲擊的方式平鋪下沉到普通社區,情報部門的反恐工作也從“應急”過渡到了“常態”。在此背景下,預計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通信監控都將在反恐中發揮舉足輕重的作用。一方面,電信運營商將和情報執法部門站在一起,承擔更多輔助執法作用。另一方面,硅谷互聯網企業長期孜孜以求的高強度通信加密,因與趨勢相悖,預計會遇阻。
根據美國《憲法》,特朗普的任期有兩種可能。按照慣例,一屆4年;連任成功,兩屆8年。其實還有另一種可能,4年之內遭遇彈劾。勿論總統何人,在當今時代,決定美國信息通信業未來走向的核心制度一定會在穩定狀態下平鋪向前。所謂的,時勢比人強,制度也比人強。
作者簡介
沈玲:就職于中國信息通信研究院政策與經濟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