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社會科學網:一般來說,人工智能往往和自然科學聯系緊密,在您看來,人工智能與人文社科領域研究應如何結合?
王峰:雖然有些學者認為人工智能離人文學科還比較遙遠,學術研究本不該盲目跟風,學術研究不能被技術過度捆綁,應保持自身的純粹,以及獨立價值的思考,但我們必須看到,人工智能作為必將徹底改造整個社會生活的一項技術,也必然將徹底改造學術研究的方式和內涵。人文學科雖然是離技術最遠的領域,終也逃不過這一巨大浪潮。人工智能既是一種挑戰,也是一次機遇,也許正是在這樣一種變革面前,中國的人文研究才有可能找到一條突圍之路,實現人文思想創新領先。但如何進行研究,怎樣找到一條道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同學科的學者既要關心人工智能發展的大趨勢,還應把這些新技術、新理念與自己的研究領域結合起來,只有一個個具體學科開辟出創新發展之路,才能真正實現人文研究的整體轉向。
中國社會科學網:您主要關注的美學領域與人工智能二者是怎樣結合的?現在的人工智能達到人類美學的高度了嗎?
王峰:近年來,科學認知和人工智能的興起,給美學研究帶來了新的發展方向,似乎這些研究就是將自然科學方法與美學研究結合在一起,建造一種自然科學的美學。實際上,如果要想討論人工智能能否進行美學判斷,我們應該從測試的效果角度入手。這一方式已經在圖靈測試當中顯現出來,借用圖靈測試的方法,我們應該從審美效果出發對人工智能能否進行審美進行判斷,也就是說,審美這個活動不能從人的機能角度入手,而是應該從一個測試的效果入手。
現在的人工智能達到人類美學的高度了嗎?并沒有。但不可否認的是,現在的人工智能也提供了一些可供討論的美學話題,這是我們的機遇。即按照實例進行分析,同時沿著這樣的方向,對人工智能美學問題的發展做出預測。當然,既然是預測,就不可避免地與對未來的想象結合在一些,一步步推進。例如,“微軟小冰”是最著名的文學藝術類人工智能。以前,人們認為,無論人工智能會做什么,它都不可能會寫詩,因為寫詩是最需要人的創造力的,但機器沒有創造力,它只有程序,只會排列字序,不可能寫出文學的“明珠”——詩歌。但現在小冰能寫詩了,這就對我們的文學、美學觀念提出了挑戰。小冰的“創造”應該視為一種算法,它在效果上與人類創作詩歌基本相同,爭議集中在機制上。如果我們把創造力解釋為一種“算法”,把人工智能當作從美學角度理解人類創造力的鑰匙,這樣一來,美學的研究對象就不再僅限于人類,還包括與人類對照的人工智能,算法與創造力之間就形成了一種互動關系。
中國社會科學網:如果設想人工智能可以達成審美判斷,應該用什么樣的方式來實現?
王峰:人工智能與美學問題,將與其他相關問題一樣,邊建構邊解構。要回答這一問題,必須討論人工智能的審美建模問題,也就是怎樣建立一種對于審美判斷的算法。我們所討論的是最基礎的建模方式,是一種相對哲學化的討論。就我理解,如果人工智能要達到審美判斷,大致有兩種基本建模方式:一種是康德式,另一種是維特根斯坦式。康德式建模方式注重底層規則組合,以達到整體判斷,其基礎規則必須非常牢靠,這可以稱作最底層的邏輯,每一步推導必須是堅實的,如此才能達成一種必然如此的審美判斷。維特根斯坦完全放棄康德式的底層規則組合方式,更注意語言訓練,否定普遍性本質的存在。如果冒險一些的話,可以把他的方法類比為“大數據式”,強調建模之后的訓練,重視輸出端管理。現在的人工智能建模更流行這種方式。不同的建模方式依賴于不同的技術高度,維特根斯坦式似乎更適合當前的大數據式人工智能,而康德式更適合通用式人工智能。但這個判斷是以目前技術為基礎的,一旦新的技術發展起來,比如量子計算機成熟,那么,這些建模方式就要重新評估。在涉及人類審美的理解上,我更傾向于維特根斯坦是對的,而在人工智能的審美可能性上,我更傾向于康德式建模方式,因為它更適合通用人工智能。但無論康德式還是維特根斯坦式,這兩種分析都是以人為基礎的,如何“轉運”到人工智能領域,還需要極大的功夫。對于人工智能與美學問題,我們必須抱有開放心態,所有拿出來討論的方案都是為了聽取更多批評意見,所有方案都必將調整,將與其他相關問題一樣,邊建構邊解構。每個人都有知識和觀念的盲區,重要的是開放的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