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家擁有142年歷史和19萬名員工的日本名門企業,東芝正面臨著一浪接一浪的危機,陷在警報長鳴的困局里。
東芝這困頓十一年
2月14日,東芝宣布原計劃當日發布的2016年前三財季財報將推遲一個月;隨后董事長志賀重范辭職,東芝當日股價一度大跌9%;近期又宣布將剝離賺錢的半導體芯片業務,出售最高三成的股票緩解財務危機,富士康、西部數據、SK海力士等企業蜂擁而上,參與競購。
2006年花費54億美元收購核電技術企業西屋公司,可以說是東芝如今巨額虧損、斷臂求生的導火索。
當時東芝的如意算盤是押注核電事業、開拓新能源。在并購西屋后不久,東芝便通過出售東芝EMI、銀座東芝大廈、兩棟辦公樓,來保證足夠的資金用于日常經營。
這些資產出售在當時被當做是東芝對未來能源業的賭注,它所塑造的氛圍是東芝企圖縮短產業鏈并嘗試轉型的興奮與期待。
但2011年的福島核電站事故對東芝的轉型計劃造成了戲劇性的影響。福島核事故發生后,各國有關核電站的安全標準變得更為嚴格,導致大量核電站建設無法按原定計劃進行,建設費用呈膨脹趨勢。
但匪夷所思的是,東芝在2016年年底再次以2.29億美元并購美國核電工程企業芝加哥橋梁鋼鐵公司,消息公布后,東芝兩天內在證券市場上蒸發近50億美元。
2011年的福島核電站事故對東芝影響深刻
與此相伴的是,東芝從2015年就開始陷入的會計丑聞陰霾,企業在業內聲名一路走向下行。
據媒體報道,東芝聘請的獨立調查小組宣布,過去7年,公司接連三任CEO通過不正當會計做法虛增利潤逾10億美元,他們設定了不切實際的利潤目標,并要求下屬完成這些目標。
調查小組在報告中指出,東芝管理松散,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之后,三名CEO都對管理人士施加壓力,要求實現高銷售目標。這些打著“激發潛能迎接挑戰”的急功近利的要求,遠遠超出了員工的能力范圍,但對上級絕對服從的下屬們又無力反抗這些高壓指標,只有在銷售成績上不斷造假。
知名財經媒體人秦朔對日本企業如此評價:“在日本給人感受最深的是,太多的人認為家族、企業、社團、宗教等等,該是永遠存續的團體組織。為了這個團體或者組織,很多時候日本人肯鞠躬盡瘁,不惜性命。”
而與西方價值觀里的obligation(責任)與duty(義務)不同, “報恩”是日本文化的一大核心。對每一份“恩情”,都是一份必須償還的“債務”,也促使了員工絕對服從上司指令的文化常態。
日企轉型的遺留坑位
東芝的斷臂求生,實際也是對日本電子企業從B2C逐漸向B2B轉型趨勢的迎合。
例如松下從家電擴展至汽車電子、住宅能源、商務解決方案;佳能將轉向健康醫療、機器人、智能住宅、汽車、食品、水、空氣安全領域和教育產業;索尼復興電子業務的計劃遭遇挫折,電子領域今后將強化手機攝像頭等核心部件。
與此同時,在全球彩電、手機、冰箱、洗衣機和空調行業的排行榜上,日本企業已經不再名列前茅。
韓國企業狂飆突進,三星、LG是全球最大的彩電供應商;中國企業也不斷追趕,格力、海爾已分別成為世界上最大的家用空調和冰箱冷柜供應商,TCL、海信以及華為則在分別沖擊全球彩電和手機的前三強。
日本原有產業體系受到國內老齡化和國外低成本的沖擊,在人們眼中“失去的二十年”,即日本經濟長期停滯的時間里,日本的創新方向發生了巨大變化。
面對困境,日本一些電子行業開始“脫家電化”,向企業服務轉型;二是走高端家電路線;三是專注核心零部件的生產開發。日立、松下積極轉型,實現業績V形反轉,而改革不力的東芝、夏普則深陷巨虧。
轉型成功者如日立制作放棄電視和電腦業務,將重點轉向基礎設施等面向企業的業務,其2015年業績創下新高,高性能材料、通信業務成為主要利潤來源;松下公司將裁員后多出的資金投入到汽車和住宅等成長性領域,利潤占到公司整體收益的50%;村田電子等日本零部件企業通過與美中韓等國廠商緊密合作、聯合創新而異軍突起。
而東芝對核電業務的戰略誤判——先后巨資收購核電公司,導致研發投入不足、技術進步受阻,并染指會計操縱,結果慘不忍睹。東芝前社長室町坦承,因為走向了利益至上主義,結構改革嚴重滯后。
去年8月,富士康斥資約37億美元,收購了夏普公司2/3股權,并將盈利視為夏普的第一原則。幾天前,夏普公布2016年四季度財報,實現了42億日元的盈利,這也是夏普從2014年7月起第一次實現的季度盈利,如今富士康也瞄準了東芝計劃出售的半導體芯片業務。
富士康的一系列海外資本收購,表明了其進行業務轉型的決心。畢竟依托蘋果業務做代工,已不再是健康可持續的發展模式,缺乏自主品牌、缺乏核心科技、不能滿足用戶需求等,都成為企業發展的絆腳石。
東芝的沒落、富士康的逆勢擴張,表明全球消費電子產業的重心正在快速從過去的“日韓”轉向“中韓”。但是中國企業到底如何把握這一時代變革的機會,卻要面臨不少的挑戰。
糾葛與參照
過去兩年,中國在多個領域出現“去IOE化”潮流,反映了中國科技產業日益自助的趨勢,但這不可能完全徹底。中國在核心的半導體領域,無論是材料、設備,設計、制造及封裝方面,與海外主流企業依然有巨大的差距。
當我們不斷看到國內企業持續發出全球產業并購的聲音時,這一話題反映的真實面卻是,我們無論在PC級通用處理器、移動處理器核心架構還是存儲芯片領域,都沒有真正的話語權。半導體代工制造環節,過去一年工藝聲量提升,雖有自我努力,但也有美國巨頭的技術轉移與訂單釋放效應。
無論結局如何,我們都應該從東芝以及諸多日本企業的轉型中看到產業演進的規律、風險與機遇。東芝整個集團確實經歷著很大的被動,它的多條消費類產品線,都在遭遇中國企業的沖擊,甚至開始明顯出現縮減動向。
這個趨勢確實部分反映了中國產業的進步與沖擊力,但也要看到,這種消費類業務,已經日益像是一片紅海。未來兩到三年,中國企業可能面臨類似東芝們的遭遇。
這一征兆其實已經出現。聯想集團出現六年來首度虧損,這絕非偶然。它是PC產業的一段悲情,雖不會消失,但已經很難成為增量多大的領域。
據長期旅居日本的知乎網友介紹,對大多數“一般日本人”來說,四平八穩過一輩子比起充滿未知的“冒險”要有魅力得多。也許這正是大量百年企業存在于日本的原因。而近年來日本經濟的長期不景氣則加劇了日本人這一選擇的傾向。追求穩定的人逐年增加,這與中國的“畫風”截然不同。
被貼有強烈商業符號的日本知名藝術家村上隆曾感嘆:“日本這個國家什么都有,要什么東西就有什么東西,唯獨沒有希望。”與之相比,國內連豬都有上天的希望,但遺憾的是,很多相較來說“年紀輕輕”的90年代興建的工業廠房,現在卻已經變得空空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