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頓范式和愛因斯坦范式的一個重要區別是,前者屬于低能范式,后者屬于高能范式。
在一個相對穩定的低能量世界中,經典的構筑方法如建造教堂般,需要嚴密的管理體系,封閉的集中結構。軟件開發領域中有著名的布魯克斯定律,隨著開放人員數目的增長,項目復雜度和溝通成本按照人數的平方增加,而工作成果只會呈線性增長。
開源運動三杰之一的埃里克·雷蒙德認為,在進行高度膨脹的軟件設計時,要避免項目不會因為規模和復雜性失控,有兩個方法。除了剛才所說的大教堂模式,還有一種集市模式,即并行、扁平的開發結構,參與者大多是互聯網支志愿者,沒有強制的契約關系,來去自由。集市模式的前提是,開放源代碼。
信息化的支柱是硬件和軟件,硬件一般來說對應的是制造業,軟件則常常被看做是狹義的信息產業,軟件體現的是人類生成和管理信息的信念和方法。馬克·安德森曾經說,“軟件正在吞噬著人類社會”。我們的生活除了被APP化,微信化之外,自動化與幾乎為零的復制成本軟件特性也在改變著整個社會的運營機制,包括商業思維的重構。
計算機學教授勒維斯在自己書中回憶,1995年8月8日,他本來想購進網景公司的股票,但是4000萬股的股票在資本市場被瞬間搶購一空,勒維斯稱,簡直就像打劫一樣。而他的報價始終跟不上股票上漲的節奏,最終沒能成交,讓他懊悔不已。這家剛剛成立16個月,銷售額只有1200萬美元的小軟件公司,卻坐擁了28億美元的資產,并且撼動了微軟的霸主地位。
操作系統是人機交互的界面,將人至于信息處理的語言環境中。而網景的核心產品是瀏覽器,其主導者正是馬克·安德森。互聯網出現后,人對于信息的需求更加扁平化,瀏覽器作為一種超文本組織節點,具有替代信息孤島時代的操作系統的可能性。事實上,瀏覽器與操作系統之爭一直持續到現在。谷歌曾經旗幟鮮明地推倒了操作系統,推出了“瀏覽器+云”的chrome筆記本。
網景的故事幾乎盡人皆知,它因為微軟捆綁銷售IE瀏覽器而受到致命打擊。在這個過程中,網景的一個在當時看來自殺的商業策略震動業界。1998年,網景宣布開放源代碼,這一舉動意味著網景將失去商業壁壘,更為重要的是以Linux為代表的黑客文化和開源世界,正式走了公眾視野。而埃里克·雷蒙德就是這一策略的幕后推手。
關于Linux的故事,我們就不再贅述了,直到現在,它依然是人們無論從任何一個角度闡述自組織、自協調、開放式創新都要反復引用的經典案例。埃里克·雷蒙德在《大教堂與集市》中寫到,“Linux最重要的特點不是技術上的,而是社會學上的。在Linux被開發出來之前,所有人都認為,如果軟件復雜到操作系統這樣的程度,就必須有一個精心協作的團隊,團隊要比較小,而且緊密互動,不管從前還是現在。……Linux幾乎從一開始就發展出一條完全不同的路,其開發更像是僅通過互聯網合作的大量志愿者的隨意之作。在質量方面,沒有嚴格的標準也沒有一個強有力的機構來管理,他們只是執行一個簡單得有點幼稚的策略:每周發布,并在接下來幾天內獲取數百個用戶的反饋、他們創造了一種類似達爾文‘物競天擇’的選擇機制,被選擇對象則是開發者們所做的種種軟件修改。讓所有人吃驚的是,這種方式工作得很好。”
顯然,埃里克·雷蒙德眼中的Linux是廣義自由主義的勝利。而這,也正是黑客們為之努力的結果。
在分析Linux的成功定律時,埃里克·雷蒙德認為“共識原則”取代了“命令原則”,才使得黑客們可以按照興趣形成有效社區。Linux運行狀況就像一個自由市場,由無數個利己主義個體組成,“系統中每個個體都追求自身效用的最大化在其共生的過程中,能夠自然建立起一種具備自我糾錯能力的秩序,這種秩序比任何集中式規劃都要精妙和高效。”
尋求共識和命令的區別是,前著是激發效用,后者是控制效用。對于擁有極致技術水平的黑客來說,一旦認識到自身的價值可以最大化時,他們就會忘記寫文檔時的痛苦。通過惠及自身來惠及他人,這也是利己主義和利他主義的微妙關系。
長期混在科技迷圈子的埃里克·雷蒙德很早就認識到了“egoboo”的作用。Egoboo是ego boosting的縮寫,是指志愿者因為自己的努力得到認可而感到快樂。就好像寫文字的人,當看到自己的名字變成鉛字被印刷在出版物上時,寫作過程中的焦慮和不安,會一掃而光。
Linux是一個高效的egoboo市場,“把一個個黑客的利己動機盡可能牢靠地牽系到一個艱巨的任務目標上,而這個目標只有在眾人的合作之下才能達成。”
作為人類歷史上最高效、成本最低的溝通媒介,互聯網無疑扮演了開源軟件興起的語境,在這個語境中,大教堂式的閉源模式必然會遭到開源模式的嚴峻挑戰,因為后者可以帶來無法被超越的人數規模和協作優勢。
埃里克·雷蒙德對大教堂模式不屑一顧,雖然大教堂模式中也有好的創意和火花。但是,他認為,創新的根本問題不是如何產生,而是如何不壓制。“壓制”在大教堂模型中,也可以理解成是“強力管理”。對于大教堂模型來說,收購外部創新公司的確是一條捷徑,可結果往往并不樂觀。鮮有創新大公司在進入大組織后,還能持續保持活力的。這個現象在中國的互聯網產業中尤其普遍。
軟件開發中的“強力管理”和我們說的普遍意義上的組織管理很像,森嚴的開發等級、共同目標的確立、資源調配、進度監控、人力部署等等。這種思維的假設前提是我們生活在一個資源匱乏階段,資源只有在嚴格調配下,才能得到最佳應用。所以,這是資源配置的防守方式。
開源項目中,黑客們因為興趣和能力走在一起。因而有人總結,開源項目如果失敗,唯一的原因就是程序員失去了興趣。同時,開源文化具有自我篩選機制,它只接受程序員中最優秀的5%,而不需要像傳統組織那樣,為那些能力并不合適的人去付出不必要的成本。而傳統的軟件開發中,項目的60%左右是不被接受或者不被用戶認可的。在開源中,用戶和開發者合一,項目不被接受的情況基本不可能發生。
康威定律(Conway's law)是軟件界的黃金定律:系統的結構取決于產品開發中的溝通結構(The system being productwill tend to a structure that mirrors the structure of the group that isproducing it,whether or not this was intended)。比如,當四個小組開發一個編譯器的時候,最后得到的一定是一個四步編譯器。 埃里克·雷蒙德總結為,方法決定結果,過程變成產品。
互聯網本身的分布式以及點對點特點,自然消解了冗余的多層組織架構,節點無法獨立存在,只有在與其他節點合作時才會發生作用。埃里克·雷蒙德認為,點對點非常重要。這種方式使得真正的平等溝通成為可能。黑客們為了解決某一個具體的問題而加入,每個人都為了在這個問題上展示自己的實力而投入精力,并帶入了大量自己的資源。解決問題的快樂就是最好的激勵機制,正如埃里克·雷蒙德反復強調的,“快樂是最大的資產”,“樂趣預示著效率”。
埃里克·雷蒙德將傳統管理模式稱為“馬其諾防線”,以對資源的嚴密把守而沾沾自喜。然而,開源的精神和黑客們的自我榮譽讓這道防線形同虛設。同樣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去努力,傳統管理就像一個蓄水池,只會讓資源規模固步自封,而開源模式則像一片海洋,有著無數大大小小的入海口,分支之上仍有分支。
集市模式的成功要點:
1, 用戶的需要還是開發人員的需要?
如果用戶需要的不是開發人員需要的,那么開發人員的熱情會大大減少。埃里克·雷蒙德認為,開發人員的需求是好的軟件作品的源頭。谷歌的開發規則是一個很好的例證。大部分好用的谷歌軟件,都是程序員在20%的時間里開發出來的。他們并沒有時間去和用戶進行熱情交互,僅僅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工作方便而做出了一個有趣的程序。谷歌鼓勵員工創新,并提供展示平臺,讓用戶來評價。Gmail的故事就是如此。
2, 重建還是改寫?
埃里克·雷蒙德說,“優秀的程序員知道寫什么,卓越的程序員知道改寫什么”,也就是說改寫或者顛覆的能力很重要。Linux的發起人并沒有另起爐灶,而是在Unix系統之內進行改寫,并把原始系統的優勢做最大限度的發揮,
3, 讓更多用戶成為合作者,并盡早發布。這是發現bug的最好方法。
大教堂模式中,bug的發現是一個成本很高的過程,大量的人力耗費了大量的時間。而且,版本的更新速度也不會很快,會讓用戶很失望。用戶越多越能對抗系統的復雜性。“Linux的創新之處,并不完全在于大量采納用戶反饋并快速發布系統版本,而更多在于將這種做法強化到一種能和系統復雜度相匹配的強度。”
參與的人越多,bug越容易被發現,這是因為一群人的平均觀點比隨機選擇的人的觀點更有預見性。
4, Beta測試者是最寶貴的資源
這些Beta測試者往往也是黑客,他們可以在源代碼處發現bug,并進行標記。如果有一天,這些Beta測試者主動要求退出的時候,也在預示著這個軟件項目的生命周期快要來臨了。
對于當下很多國內的傳統企業來說,他們僅僅知道粉絲的參與,卻不知道Beta為何物?最大的誤解是,在產品測試階段邀請的是對產品原理并不熱衷的普通用戶,而不是黑客級用戶。
測試也是產品開發的內容,黑客級用戶和開發人員擁有共享的交流模式。普通用戶僅僅就產品癥狀進行描述,對于開發人員并沒有實際意義。如果,你可以就源代碼提出意見,才是開發人員樂于見到的。
5, 具有編輯意識的產品領導者
好的編輯不一定是好的作者,但是好的編輯一定可以做出一本優秀的讀物。在埃里克·雷蒙德眼里,產品領導者的一大功能是“識別”創意,而不是“生產”創意。他在總結自己的fetchmail項目時承認,“是我限制了表現自己聰明的傾向。這至少反駁了設計原創是集市模式項目成功關鍵的論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