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齊邦媛女士的《巨流河》,記得她三番五次的提起巨流河——倘若當年郭松齡的部隊渡過了巨流河,恐怕不只是張大帥的人生,而是整個中國近代史都會被改寫。因此,巨流河也成了齊女士父輩糾結一生的心結。
那么,當年真的有可能渡過巨流河,改寫歷史嗎?
是因為歷史無法假設,還是世界上真的就存在“過不去的巨流河”?看完《巨流河》之后很久,這個問題都困擾著我,讓我無法回答。
隨著工作經歷的增加,我逐漸相信,真的有過不去的巨流河存在,而且這樣的巨流河不只一條。對于身處IT行業的我們來說,如何準確清楚地向外人說明IT問題的重要性,證明IT工作的價值,這是我們過不去的巨流河。
很多年前我剛剛從單純的開發轉向團隊管理,接手一家公司的業務系統和技術團隊。
公司的業務蒸蒸日上,每年都是百分之幾百的增幅,技術團隊仍然是之前的樣子,系統還是最早創立時為求快速購買的外包系統。
開發速度慢不說,開發流程也極其不規范,賬號安全性沒有保障,很多業務邏輯根本沒有閉環,數據庫根本沒有備份…… 滿眼看去都是問題。在接近半年的時間里,我都感覺左支右絀,疲于應付——按照我接受的職業道德訓練,對于軟件開發人員來說,不管這個系統是誰開發的,在自己手里出任何問題,都強烈的影響到自己對于“職業”的榮譽感。
所幸我的工作還是有所成就,看不見的隱患終于一點點排除,內心的焦慮感一點點降低。而且也得到了公司的肯定,然而卻是以我所沒有想到的方式——“安全、備份這些我們也不懂,總之是沒有出問題;但是我們注意到,有幾次另一個辦公室的網絡出了問題,你都是自己抱著設備沖過去親自解決問題,這樣的態度就說明了問題”。
這樣的評價多少讓人哭笑不得,IT支持的工作只是不得已而為之,因為沒有招到可靠的IT支持。這些工作的價值,與外人“看不懂”的系統性建設根本沒有可比性。諷刺的是,恰恰是IT支持的“有形工作”,而不是系統性建設的“無形努力”,幫我贏得了肯定。
我本來以為這只是個例,越來越多的見聞讓我相信,這竟然是業界普遍現象。讓外人理解和尊重IT自身的規律和價值,往往正是IT人員過不去的巨流河。
一個朋友,也是在公司業務發展急需的時候被招進去,很快解決了最要緊的問題,獲得了好評。
然后,他開始攻堅系統性問題,希望讓系統和團隊走上“正常”的道路。結果老大開始不開心了,覺得變革的速度不如以前。有好幾次,老大直接在會議上說“我心里著急得不得了,不知道你們怎么做這么慢。
只可惜我不會寫代碼,我如果會寫代碼,直接從學校招50個碼農,兩周封閉開發,就可以把新系統做出來”。
最后的結果當然是大家不歡而散。老大另請高明,忠實地按照他的旨意開發新系統,結果一年過去,局面反而更亂,很多時候不得不兩套系統同時操作,所有人員叫苦不迭…… 動個手術,大家都知道要“傷筋動骨一百天”,為什么到了開發系統,就那么有自信“帶上50個碼農兩周封閉開發出來”呢?
還有個朋友,根據公司業務的發展,從效率、安全性等等方面考慮,提出要做服務器遷移,而且越早做越好。但是被老大訓斥為“沒有商業意識”。
那么,什么是“有商業意識”呢?
談來談去終于清楚了,就是要算投資回報:請你來算算,公司有多少員工,每天要訪問多少次系統,每次平均訪問時間是多少,遷移完成之后可以節省多少時間,乘以平均工資,再考慮新服務器的托管費用和折舊……最終結果要“合算”,才得以批準,才算是“有商業意識”——當然,風險暫時是不要考慮的,至少是“說了也不信”,因為“你們搞技術的就喜歡夸大這個”。
最后的結果就是,算來算去總是算不到老大滿意,服務器就一直在高風險下不斷抬高遷移成本。買輛車,租個寫字樓,大家都很清楚什么時候要換,也不會那么斤斤計較,為什么到了服務器遷移,就要像做小本生意一樣錙銖必較呢?
這樣的例子看得越多,就越發現基本沒有解法,也越發讓我相信,軟件真是人類能創造出來的最復雜也最難駕馭的玩意兒,在IT的內行和外行之間,真的有一條過不去的巨流河。
在河的這邊,是自信自驅、力求卓越、講邏輯、尊重規律的IT專業人員;在河的那邊,是不了解IT也很難理解其規律和價值的其它人員。大多數時候,大家只能互相遠遠的觀望,卻絕難有有效的溝通。
那么,真的沒有什么辦法跨過這條巨流河嗎?
如果河對岸的人真正理解和尊重IT的規律和價值,巨流河就不存在了,也就不存在“跨過巨流河”的問題。
如果做不到這一點呢?
或許你可以找準機會強行架好橋,而不要期望之后橋梁會自然出現。
最近我的一個朋友從一線城市回去二三線城市工作,一家公司的老板(或許應當加上定語“當下”)對他非常認可,給了一些很美好的承諾。朋友問我怎么辦,我說,你跟他說要白紙黑字寫清楚,有一些條件要直接寫到公司的注冊資料里。他本來擔心“這樣不好吧,會不會顯得太俗氣了”,但還是厚著臉皮去做了——過了幾天他告訴我說“沒想到,他們真的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