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每過一兩年就會有某某公司欲收購ARM的傳聞。
一年多以前,蘋果說是要80多億美元收購它。較早時,英特爾與AMD也分別傳過。而2009、2010年,我了解到,中國主權財富基金中投也曾打算在二級市場收購ARM股份。
如今,孫正義執掌的日本軟銀進入傳聞,并且給出了高達320億美元的報價。
之前多起傳聞,我一點都不看好,并全部進行了辨析。觀點是,獨立的科技公司如蘋果、英特爾、AMD都不太可能在收購后完全保證ARM的商業模式。它們更像是借此消滅競爭對手。
老實說,當軟銀進入傳聞時,我的直覺是,即便最后不成,這一對之間確實存在非常合理的邏輯,甚至有點“天作之合”的感覺。
很多人立馬能從軟銀角度找到理由。比如它正在布局物聯網拉、人工智能啦、機器人啦……孫正義去年說,多年后,日本會成為全球第一大國,背后原因正在于日本強大的機器人與人工智能。
聰明者或許更能想到前段時間軟銀不斷出售多項投資業務,包括阿里部分股份以及Supercell等,大概是在騰龍換鳥、換倉,調整投資方向。
這些跡象都不那么離譜。若在全球范圍內選擇新的投資標的,填充人工智能與未來基礎設施,ARM即便不是最好,也應該是不錯的標的。這個在移動互聯網領域具有較高統治力的上游小巨頭,一直維持著較高的口碑。
在多年的新聞實踐中,我曾至少5次采訪過ARM的COO與CEO,對這家公司的商業定位與創新精神充滿深深的敬佩。
但我同時認為,連續多年傳出被收購,ARM一定有它的危機感與更高的商業訴求。讓我來分析一下。
首先,它在移動互聯網看上去已經達到相當好的市占,手機領域一度超過95%,已很難再有提升空間。
這么一家具有如此獨特產業地位的企業。20多年來,一直很難長大。截至2015年,它的年營收不過就是10多億美元。2010年以前,曾經長期停留在6億美元以下。這與它的商業模式緊密相關,ARM被被稱為“上游的上游”,主要通過IP授權模式生存。
公司的競爭力不能用純粹的規模來衡量。但對ARM來說,缺乏規模,會有很多缺憾。
規模小,毛利再高,整體收益也就那些。它很難有強大的資金投向技術研發,吸引到更具優勢的研發人才,覆蓋更廣的區域的市場。過去幾年,ARM在全球多個地方設立了研發中心,但覆蓋、觸達有限。
面對英特爾這類巨頭,創新成本未來會很高,壓力很大。而且,英特爾自從凌動誕生以來,低功耗產品線上已取得巨大進步,只是因為生態問題,暫時無法獲得移動市場實質蛋糕。但很明顯,它的比例持續增加只是個時間問題。它有比ARM更具優勢的資本與耐心。而且,英特爾還有工藝與制造優勢。另外商業模式也在發生很大變化,雖然不能像聯發科那種徹底“交鑰匙”,但局部授權同樣可以提升產業鏈效率。
ARM還有它自身更大的尷尬在。比如,面對一個ICT重塑、產業融合加深、終端開始謀變的時刻,它缺少更多商業化支撐,垂直整合能力有限。尤其是面向物聯網、云計算時代基礎設施布局,面臨很大考驗。
ARM商業模式主要是CPU架構授權費+版權費(按顆),然后還有系統IP、無線IP、多媒體、物理 IP、工具、Security on ARM、物聯網解決方案等,屬于全球移動互聯網與嵌入式領域的半導體IP冠軍。在物聯網、智慧家庭、移動、嵌入式、企業等領域都有較深的布局。
截至目前,收入仍較依賴架構授權與版權費。在更多物聯網相關的幕后基礎設施部分,它還沒有發揮出自己的更大作用。
就是說,當我們嘲笑英特爾未能在筆記本之外的移動終端獲得實質蛋糕時,要看到,ARM伸向物聯網、工業互聯網尤其服務器與存儲領域的觸角,同樣有無法觸及的部分。多年來,ARM在服務器領域一直有所行動,但并沒有發出更大的聲音。
當手機等終端增長幅度放緩后,2016年內,ARM的成長幅度可能會受到一定抑制。這會刺激它在服務器芯片市場布局的步伐。前段時間,ARM CEO說,2020年,ARM架構的服務器芯片市占率要達到25%。
這是一個野心勃勃的目標。有利面在于,更多領域會云化,聯網終端日益增多,數據量會大增,其中低頻訪問、處理的數據,會給從低端切入的ARM以許多機會,能參與許多冷存儲型服務器市場。但考慮到服務器市場較高的品牌集中度,ARM需要重塑一條產業鏈,才能與英特爾、IBM、甲骨文們展開競爭。
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現有的服務器陣營,主要被X86架構主導,且集中在中低端,ARM想在這一領域顛覆它的市占,塑造一個新的價值鏈,并孵化更多服務器處理器企業,觸達終端公司,實在不容易。這個領域的玩家,可不同于當初山寨氣質的手機企業,一哄而上。如果你沒有強大的商業化力量,沒有具體行業行業的影響力,給合作陣營的拓展創造便利,像完全復制移動互聯網的經驗,那可能要吃些苦頭了。
ARM有了一些方案,但要發揮效能,還有很長周期。這個周期內,競爭對手不但在移動端會有進展,也會借助強大的技術、資本以及行業經驗快速布局。
2016年,巨頭在ICT領域開始有了肉搏跡象,ARM只能更多被動適應。而另一個利空的信號是,英特爾已借芯片組切入iPhone7,并且占比相當高,未來如果在處理器層面實現合攏,ARM將面臨巨大的挑戰。要知道,蘋果也在從C端向B端服務延伸,之前跟IBM有過合作,未來不排除與英特爾們有更深的勾兌。
面對一個巨大的行業變換機會,2016年的ARM雖然在移動領域有較高的市占,也擁有完整的方案,且有望在64位計算、物理IP、GPU領域有明顯斬獲,但中長期目標恐怕沒有多少勝算。新的領域,處理器架構不止兩家,原本的移動處理器企業未必有更好的轉型,因為它們這一次撬動的可不是山寨,觸達的可不是大眾,而是行業市場。而且,它過去的盈利模式,本質上建立在人口紅利的基礎上,而這一次更多是大數據與計算的紅利,ARM的商業模式面臨調整。
2016年及以后的ARM,它的多重壓力將體現在日益走高的研發成本、生態與商業模式重塑以及遠比移動互聯網領域復雜的全球商業化進程上。同時,它繼續深受規模限制。
此外,也會有資本市場的壓力。過去5年,ARM股價相對堅挺。但并沒有跑贏許多科技股。很多時候,它甚至沒能跑贏大盤。2013年那樣一個瘋狂的移動互聯網年份,一個Q4旺季,它也陷入虧損。這是規模化與毛利的博弈。
ARM的股權非常分散,機構投資者眾多,但很少有5%以上的比例。它適合那種穩健投資者,但很長一段周期,它似乎是死水微瀾。
從創新成本、市場轉型、商業模式重塑、全球化角度看,ARM確實需要一個能滿足它上述訴求的強大伙伴。
那么,軟銀合適么?
我個人覺得,收購方必須具備這幾個條件:強大的資本力量;豐富的ICT、互聯網業投資與運營實踐;覆蓋全球的商業網絡、開放的市場精神。若在全球尋找,老實說,我第一印象閃過的確實也是軟銀,真的很難想到第二家。
軟銀在全球高科技領域尤其是通信、互聯網、軟件、硬件、終端領域的投資,口碑很高。它對雅虎、阿里、Sprint、滴滴以及諸多游戲、媒體的投資,都被視為經典。不但收益豐厚,而且也被視為罕見的長期伙伴。若考慮到它在全球人工智能、機器人等領域的布局,我甚至覺得,目前沒有比軟銀更合適的對像了。
還有一層很容易被忽視的原因。那就是軟銀是日本日企中罕見的開放型企業,它能撬動美國、歐洲這種常常帶有意識形態思維的市場。當初能夠吃下Sprint,孫正義一定有他打動美國政府的籌碼。這是一個深得東西方文化精髓的投資家。
而且,考慮到孫正義去年強調的未來幾年戰略目標,也即進一步全球化。我相信,收購ARM應該不是空穴來風。
當然,市場上也不是完全沒有疑慮。日本有發達的材料、設備、存儲以及MCU等,也有發達的通信網絡,但在全球工業、互聯網業確實缺少處理器體系的支撐,以及更為底層的基礎設施。軟銀有發達的電信業務、軟硬件布局以及去年大力搶進的Pepper機器人領域,并有了對外輸出的條件,但并沒有一個影響全球終端的芯片力量。
面對一個物聯社會,肯定有人擔心軟銀為了一個新產業并購,走向一種封閉模式,從而毀滅ARM的模式。
但我個人認為,軟銀絕不可能借助收購貿然改變ARM的商業定位,否則它會制造一場災難,后者絕非它能承受。以孫正義過去幾十年的投資風格與策略,他也不可能這么傻。
總之,相比其他傳聞,我對軟銀與ARM的合作充滿一種體量與理解,它更符合這個階段的產業演進。當然,具體能否成真,一定會經歷非常復雜的博弈,有些方面肯定會超出商業之外,波及區域國家與政府層面。至于它對產業微觀面的影響,我想,一定有巨頭感到恐慌,比如英特爾;也應該有人感到欣喜,尤其那些正在虧損泥淖掙扎的傳統IT終端企業,擁有軟銀支撐的ARM,有望給它們帶來福音。
最后補充一段。有許多人問,為什么中國企業不去收購ARM。這個話題與政經、區域國家戰略關聯很緊。縱使你有意,人家也不會賣給中國。《瓦森納協定》至今仍對中國束縛很深。而眼下又是一個貿易保護主義抬頭的時刻。當初中投有意在二級市場收購ARM股份,但最終并沒有看到它的身影。我相信,即使強硬收購,也不可能有好的效果,你可能只是幫人家抬抬股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