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云計算的錢最好賺。”4月18日下午,萬壽路附近的一家茶館里,王遠(化名)對記者表示。王遠對外的業務身份,是某部委下屬的產業推廣中心副秘書長,該推廣中心的主要訴求,就是幫助企業向各地政府灌輸云計算和物聯網觀念,進而推動各地政府設立云計算中心。
“可以做的事情很多,廠商能拿到各地政府資金幫助、辦公地幫助,這只是一個方面,另外還能幫助廠商完成銷售,所以廠商很需要我們。”王遠說。據王遠稱,該產業中心的實體,其實是幾個自然人合伙投資的一家商業公司,“用部委的牌子,更便于我們跟各地政府合作,而且,也便于我們從地方政府那兒拿到專項資金。”
他所說的專項資金,包括了地方政府的調研支持費用,地方政府的服務費用,甚至于地方政府“云計算落實舉措和先進經驗的公關和宣傳費用”,“我們正在操作的項目包括,山東某個地級市、北京某個區,另外我們還正在和天津某個局在洽談,總體上生意不太難做。”王遠對記者表示。
借助云計算概念圈錢圈地,已經成為大公司、小公司近兩年來的共同首選。 “各取所需。”姚戴龍對記者說。作為一名創業者,2011年,姚通過在北京注冊的一家殼公司,在無錫成立了這家北京公司的子公司。盡管其北京公司連地址都是虛構的,但無錫物聯網基地還是給了他超過300平米的辦公場所,“基本上算是免費的,而且享受稅收減免政策。”姚對此頗為得意。有了正式的公司之后,姚開始四處尋找投資人,準備做基于Android的平板電腦業務。在他看來,當地政府既不關心云計算、物聯網是什么,也從未想要去關心,“他們要的是政績,引入了多少家公司最重要,至于這些公司的實力,或許沒有多少人在意。”
偏離的推動力
“當前最大的問題,不是中國云計算業務缺乏需求和推動力,而是需求很旺盛。總體上地方政府推動云計算的初衷是良好的,但在實際的運作過程中,或多或少因為其他一些因素,導致云計算的推動力指向有所偏離。”工業和信息化部信息化推進司司長徐愈接受記者專訪,含蓄地表達了對一些地方政府推動云計算方式方法的批評。
市場調研機構賽迪顧問,更是在一份針對云計算的報告中稱,中國云計算應用“缺少統籌規劃、對應用領域研究梳理不夠、示范項目倉促上馬、投資風險增大”。
“發改委以中央補助經費的方式,為云計算應用發放補助金,本身就帶了一個不好的頭。”工信部電信研究院某高級研究員對記者說。
2011年10月,發改委、工信部、財政部等三部委撥款15億元,成立國家戰略新興產業云計算示范工程專項資金,并迅速對12個企業項目進行了首批8億元資金的發放。據了解,國家戰略新興產業云計算示范工程專項資金,主要面向目標是已經公布的試點五城市范圍內企業,因此獲得基金支持的公司范圍相對較小,而單個企業由此獲益良多。
與此類似,科技部聯合財政部,也有類似資金用于推進“云計算”的發展,該類資金分散于國家863計劃和火炬計劃之中。
然而,在該研究員看來,正是這樣的標志性和象征意義的補貼,使得“地方政府大搞對云計算的支持,從給錢給地,最后發展到圈錢圈地,既然云計算對于企業自身,或者對于地方產業生態鏈,能夠構成節約成本、效率增加,又何必進行大規模的資金或土地補貼?”該研究員稱,當前最為復雜的,不是如何推動云計算的概念被認同,也不是對云計算業務類型缺少的擔憂,而是地方政府和部分企業利用云計算的噱頭,做和云計算不相關的利益攫取和再分配問題。
“以阿里巴巴為例,這個公司旗下的阿里云,單獨從國家層面獲得的項目補助金大概有1.5億元,一個商業公司在做一項從長期看對自身而言是有益的事情,使用的卻是國家政府和地方政府的補助金,這無論是從名義上還是商業規則上,都不符合邏輯。”他說。
該高級研究員表示,由工信部主導推動云計算,是必要之舉,與之對應,發改委和財政部進行支持,也是必要之舉。“但是否直接以補助的方式發放給企業,我個人覺得值得商榷。” 他認為,阿里云作為一家商業性公司,當政府有政策可以拿到錢,它就會積極爭取,從商業公司的角度而言,是完全正當的,“但三部委在支持方式上,是否當前的方式就是最佳的,或許還應該更為慎重一些。”
“說到底,云計算應該是企業的事情,來自政府支持有必要,但不應該是現在這樣的支持方式。”上述研究員對《財經國家周刊》記者表示。
“蘑菇云”
隨著一些地方政府認為,借助“云計算”三個字,既能獲得推動地方科技產業發展的口碑,又能獲得征地圈地的實際,還能在此基礎之上,完成招商引資的政績,一舉多得,云基地建設的熱潮立即席卷中國。
而在此之中,地方政府與企業在云計算的發展過程中,正扮演著相互借力的角色。
以杭州為例,該城市能夠入選發改委和工信部首批五個試點城市名單,主要正是得益于阿里巴巴。同樣,阿里巴巴也從杭州市地方政府的云計算產業發展規劃中,獲益良多。
盡管如此,杭州發展云計算的工作,在整個中國的云計算大版圖中,仍然屬于較為扎實的類型。直到2011年10月,杭州云計算產業園才正式落戶于塘科技經濟園區。同時,雖然制訂了總規模30萬平米、200家云計算企業的目標,杭州云基地的首期面積僅為2萬平米整個規劃發展并無大踏步的躍進。
與之相對應的,則是另外一些地方政府和機構,將政績目標盲目押寶云計算的擴張和訴求,而這一訴求導致的現實結果,讓人瞠目結舌。
“各地云基地建立的速度越來越快,甚至有些地方不是考慮應用和業務,而是在占地面積、招商引資上盲目攀比,如果對照一個地圖的話,你會發現中國幾乎所有的地區都在升騰‘云’,越是后來的云越大,現在簡直是滿眼都是‘蘑菇云’。”北京云基地某負責人說。
“主角似乎都轉變了,一些地方似乎根本不在乎什么是云計算,而只在乎云基地有多大。”身為云計算產業興起和發展的親身經歷者,這位人士卻表示無法理解各地方政府,對云計算如此多方向、多層次的利用程度,是出于何種思維和理由。各地紛紛成立云計算產業聯盟,并以此為理由大肆建設云計算產業園的情況,在2011年幾乎達到失控狀態。出手云基地的地方政府,甚至從省級、地市級,擴展到一些縣級政府。
“甚至一些極內地的縣級政府,動輒號稱數千億推動云計算、云基地的做法,簡直是可笑之極。”電信專家付亮對《財經國家周刊》記者表示。此前,內蒙多倫縣宣布將建設總投資額高達近2000億元、總量超過500萬臺服務器的云計算數據中心,該縣政府表示該項目為多倫縣和北京合作項目,基地建成后將形成888億元產值、65億元稅收的規模。更有甚者,多倫縣縣長霍錦炳表示,該云產業基地能夠帶動新增就業2.5萬人,而整個多倫縣人口僅有10.5萬人。
同樣鋪張的還有江蘇宿遷。作為1996年由縣級升格為地市的宿遷,該市經濟開發區面積就高達105平方公里(相對比,北京市經濟技術開發區總體規劃面積不過46.8平方公里)。2011年第四季度,宿遷市政府開始力推“全國云計算研發、應用及展示的綜合性示范基地”建設。《財經國家周刊》記者致電宿遷經濟開發區工作人員時,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人士表示,對建立云計算基地一事,不太了解,并表示“這個事情是市里領導才能說的,我們不能接受采訪”。
對此,原信息產業部部長吳基傳一針見血地表示,“現在不少地方連云計算的概念、作用都沒搞清楚,就匆忙圈云基地,搞大規模的服務器托管,那不叫云,那叫浪費,那叫燒錢。”
上述研究員則認為,出現地方政府一窩蜂上馬云基地的主要原因,還是兩個方面:第一是圍繞云基地云計算的招商引資噱頭,成為政績體現的重要途徑;第二就是地方政府在利用云基地概念進行圈地,進行地產商業活動,在最近兩年成為比較便利的通道。
沖動的懲罰
記者獲悉,金融大鱷喬治?索羅斯(George Soros)正在考慮是否對其投資的一家中國基金公司提起訴訟。該基金主要運作方向為“云計算”和“云基地”,而索羅斯向該基金投資3億美元時長達6年之后,該基金旗下企業并沒有實現任何一家公司上市或成長為大中型企業。
“中國企業的‘云計算’泡沫正在快速走向破滅。”第五媒體研究中心副秘書長趙毅對記者表示,“各地紛紛出臺的三年計劃、五年計劃,更多是在籠統的層面進行描述,卻無一探討過‘云計算’應具備的商業模式類型、本地云計算企業的層次區分等問題。”
而在云計算泡沫之上,圈錢圈地,成為企業聯合地方政府進行商業投機的主要手段。“云計算、‘霧’聯網,成為兩大忽悠經費、土地(的)工具。” 創新工場董事長兼CEO李開復說。
盡管大家都在講云計算,但真正研究產品以及落地的卻很少,可以說是‘雷聲大,雨點小’。”針對當前國內云計算產業現狀,微軟全球資深副總裁張亞勤表示,很多地方花費巨資建數據中心,卻沒有任何具體應用,多個地方政府投巨資圈地買服務器建數據中心,是新版本的房地產商業。”
即便是在新型經濟發展最為發達的北京和上海兩地,云計算發展仍然形式大于內容。根據上海市政府發布的“云海計劃”(即《上海推進云計算產業發展行動方案(2010-2012年)》三年行動方案),以及北京市政府發布的“祥云計劃”(即《北京“祥云工程”行動計劃(2010-2014)》),對于培育的企業實力、產業規模和產業鏈規模,雖然給出了具體的金額目標,但具體如何界定、如何評估,到目前甚至沒有一套完整的可衡量標準。
“在設計階段輪胎定位就不準的汽車,行進過程中不僅沒有意識去糾正方向,甚至再度故意跑偏,這樣的汽車怎么可能開到預定的地點?”第一云網CEO王繼磊對《財經國家周刊》表示。
《財經國家周刊》從相關部委獲悉,政府已經在內部討論云計算泡沫給ICT產業帶來的風險,并正在加緊研究如何從政策層面加以控制。“但更重要的問題是,在現有的云計算泡沫之上,地方政府仍然在大力推升泡沫程度,這使得來自主管部委的垂直指導,顯得力不從心。”該部委相關領導對記者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