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蘭建筑師協會NAi曾舉行一次關于智慧新城的研討論壇,筆者有幸聆聽了這次討論,借此粗略研究了智慧城市,得到了一些與國內智慧城市不太相同的觀點,在此分享一些結論。
智慧城市案例的討論 這次論壇關注的是兩個著名智慧城市案例:葡萄牙的PlanIT項目和韓國的New Songdo項目,請來相關科技公司負責人、建筑師、科技工作者、城市工作者等進行討論。各種不同的觀點和立場,讓本次討論變得非常有意思。
PlanIT項目
葡萄牙的PlanIT項目[編注:該項目位于普蘭愛提谷(PlanIT Valley),利用一套傳感系統收集來自城市的龐大數據,對這座城市中發生的一切做出有條不紊的反應],由一家年輕的科技公司開發。項目介紹人是位荷蘭人。她說,這個項目的出發點,是將科技變成環境的一部分,用科技降低建設成本和生活成本,對環境更有益。也就是,先有了科技,然后想象如何在空間運用這種科技。
她說,經濟危機也是一種機遇,可以讓人改變想法,愿意嘗試新的東西。葡萄牙政府非常支持他們的項目,很多普通居民也非常感興趣,要么想買他們的房子,要么想為他們工作。項目的地點在波爾圖郊區,靠近幾所大學,臨近機場,戰略位置不錯,將來可以吸引高科技人才,促進就業。
這家科技公司希望創造一個城市運作系統(Urban operating system)以及一種科技的新商業模式(new business model of technology)。
有人提問,新城是否可以適應靈活變化?她說,這個項目擁有最大限度的靈活性。提問者繼續問,你解釋的靈活性,是科技升級,還是城市使用的靈活性?
這個問題算是問到根本了。傳統的城市靈活性,與科技關系不大,更多的是空間轉變為不同功能,滿足不同使用者,也可以指隨著時間變化,新的城市空間融入舊的城市肌理。導致靈活性改變的,是人們的需求、經濟的變化、科技的發展、社會及文化的變遷。這些是研究城市的人講的城市靈活性。把科技的因素加進來,就更復雜。不能說科技升級不是靈活性,但城市的靈活性絕不只是科技升級。這兩個靈活性的關系是什么,應該是個不小的課題。
New Songdo項目
韓國的New Songdo項目,是被人提及最多的“智慧城市”,其中有夸獎也有批評。韓國要把這里打造成新的自由經濟區,中文叫“松島國際都市”,在韓國西北邊,離首爾市中心65公里,距仁川國際機場12.3公里,一小時飛機能到大連和日本的福岡,兩小時飛機能到北京和上海,三小時的飛機能覆蓋香港和東京。
據思科該項目的負責人說,項目是完全的私人投資,主要投資商是美國的蓋爾,先低價買地,建設一些住宅區,賣掉賺到錢后,再開始建設公共項目,建完后把一些公共設施還給城市。
思科的負責人操著濃重的法式英語,介紹了思科在這個項目中的工作,他說,思科的目標是,用一個整體系統把城市服務的各方面連接起來,解決城市問題。
其中最有意思的,是他的個人感受。他和家人在New Songdo住了三年,雖然他們不喜歡高樓大廈,但他覺得韓國人很喜歡這些充滿高科技的高樓大廈。他也感受到歐洲和亞洲的不同。他舉了視頻通話在這座新城的作用為例:韓國的每個孩子都要家教,每個家庭每個月在私人教育上要花一千美元,他覺得視頻通話可以減少這個成本。
在后面的討論中,一些嘉賓也開始反思。我們似乎一直在用歐洲的觀點來看待這些新城,用傳統歐洲的城市標準來衡量這些亞洲的新城。或許應該讓歐洲反思,什么是未來的城市,也許,亞洲的發展可以給歐洲帶來很多積極思考。
這段討論非常誠懇,也有些讓我懷疑,因為我們在羨慕歐洲城市美好的同時,忘記了亞洲和歐洲有多么不同,位于不同空間,屬于不同時代,最重要的是,擁有不同的人和文化。但歐洲需要進行這些反思,不意味著亞洲現在的城市建設就沒有問題,傲慢的歐洲人尚且可以反思,存在諸多問題的亞洲城市,有空去反思自己的發展嗎?
蓋爾公司負責人說的也很有意思,他說希望這是一種新的城市發展模式。但他自己也很有疑問,你真能創造一個城市嗎?他接著說,我們都知道城市是人們自發聚在一起,然后有了各種活動,才慢慢建立了城市,暫且希望我們能創造一個城市吧。
不同視角的智慧城市
“智慧城市”概念最早是IBM6年前提出的。有趣的是,IBM在2011年雇傭了第一位城市規劃師。思科的軟件工程師說,他們現在也在做智能系統的Master planning總體規劃(總體規劃這個城市規劃領域的詞匯已在科技界被廣泛利用了)。
IBM的口號是:instrumented, interconnected, intelligent,即感知化、物聯化、智能化。在這些大型科技公司對智慧城市的描述中,他們試圖讓用戶相信,科技可以解決任何城市問題,交通問題、公共安全、城市管理、能源危機等。他們的邏輯是,如果有一個無所不在的系統可以收集所有的信息,就能更有效地利用資源。問題在于,是否所有城市問題都因未有效利用資源而生?很多城市問題都是復雜的空間、經濟、社會問題,而不是簡單的效率問題。記得一位歐洲的設計師說,現在的智慧城市都強調效率,讓人們可以最快地從一個地方到達另一個地方,但當我們在丹麥的Aarhus做項目時,發現這里有很多舒適的咖啡館,整個地區就是一個大咖啡廳,我們不想讓這個地方變得高效率,我們更珍惜這里的生活品質。 因此,很多人批評,這些大公司更多是想賣掉自己的產品,不僅參與智慧城市的建造,將來更可以用這些科技系統控制城市。到處都是監控錄像,所有個人信息都在某個網絡系統中,大家擔心自己的隱私問題。更甚者,這可能加劇社會不公平,就像Castels以前說的第四世界,那些無法進入網絡的人生活可能更困難,被社會所拋棄。
對于政府或開發商,智慧城市無疑是一個最時尚的口號,可以吸引公眾注意和大筆資金,可以讓城市更可持續的發展,也可以讓城市更有競爭力。但智慧城市不是免費午餐,需要巨額投資,誰來付錢是關鍵問題,付錢之前,應該搞清楚我們需要的智慧城市是什么?付錢的人必然希望將來有人消費,那么以后誰會住在智慧城市里?有人指出:“不管是當地政府層面、國家層面還是國際層面,在政策制定者看來,智慧城市已替代了電子政務,成為新的潮流。很多人還是把智慧城市與環境的可持續發展,以及低碳發展聯系在一起,但最大的挑戰是財政的可持續發展,以及如何應對不明確的未來。那些充斥著各種高科技的旗艦項目,應當采取經濟上能負擔得起的可持續方案,一步一步向著更好的城市,真正更智慧的城市而發展。因此,應以更實用主義的眼光分析智慧城市的政策和方法,權衡不同城市的管理系統,看看每個城市需要什么,能達到什么目標,而非僅去實現一個與當地毫無關系的理論模型,當大筆投資過后,什么都沒有剩下。”
這篇文章更多是針對西方城市說的,這些城市的政府權力小,也沒有財政支持,需要依靠市場才能發展項目,而且協調各部門之間的關系也非常麻煩,文章說道,如果政府掌控了城市資源和城市服務系統,那么就更容易實現,如亞洲的城市。筆者認為,這是警醒我們,大家完全在不同的世界談論所謂的智慧城市。
在西方世界,智慧城市是城市發展的必然趨勢,多數歐洲城市的基礎設施都已非常完善,城市是綠色的、生態的、功能多樣的,有較高的生活質量。也就是說,已經有了一定空間品質,希望用科技錦上添花。換個方式說,歐洲城市發育得非常成熟,有成熟的空間來實現高科技。在經濟危機之下,每個項目都經過謹慎的市場思考,因此開發商和設計師必須搞清楚用戶需要什么,用精確的設計細節來吸引用戶。因此,智慧城市在西方語境里,是一個可能帶來經濟效益的投資,也許能減少政府預算,也許能更有效地利用現有資源,也許能帶來新的經濟產業,也許能扭轉經濟形勢(如葡萄牙的PlanIT Valley),所有“也許”的前提是:已經有了完善的基礎設施。也就是說,這是升級的概念。但還是有很多人在批判智慧城市,尤其是城市研究者。
在筆者有限的閱讀里,多數歐美的城市設計者和研究者們采取了較保守的姿態。多數人批判智慧城市時,會直接拿出《美國大城市的死與生》做例子:曾經的汽車,作為一種先進科技進入城市,很多城市被沖昏了頭,按照汽車的邏輯發展,造成了大量城市問題。不幸的是,中國的城市學習了美國的汽車發展模式,如今城市無序擴張、交通擁堵等問題都是汽車模式的后遺癥。
很多人說以后是“城市”的世界,城市將超越國家的概念,因為大多數社會資源將集中在城市,社會發展的過程也可說是“城市化”的過程。最初的城市化對象是“土地”(中國還處于這個階段),由此推動了房地產經濟的發展;然后是“人”的城市化,即各種相關社會服務;現在,我們要開始考慮“科技”的城市化了。Saskia說,在科技和城市之間有看不見的鴻溝,按照科技的邏輯,工程師會設想人們如何使用科技,但在現實生活中,人們不會按照那個邏輯行動,科技會被黑客入侵,而產生不同的行為和效果。城市是復雜的,也是不完整的,所以它會在時代變遷中不斷調整自己而存活下來。因此,城市會與科技產生對話(city talks back to technology),會在城市自己的邏輯里對科技做出反應。科技會過時,如果城市用的科技越多,被淘汰的概率就越大。因此,很重要的是,要了解當科技邂逅城市時,到底發生了什么,科技如何才能被城市化,成為城市邏輯的一個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