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芯片產業依然薄弱,但中國人在全球芯片產業界卻一直都是牛人倍出。臺積電的張忠謀、英偉達的黃仁勛??最近幾年最惹人注目的新榜樣,則是來自AMD的蘇姿豐。
“她做成了。”
美東時間2021年4月7日,一個震動全球芯片產業的大消息塵埃落定:
AMD以350億美元收購FPGA龍頭企業賽靈思 (Xilinx)的提案獲得兩家公司股東一致通過,交易預計2021年底完成。
這筆收購的主導者,便是51歲的蘇姿豐,AMD現任CEO,被《財富》雜志評為“2020年全球最有權勢的女人”。
對于這次大手筆收購,蘇姿豐自稱“野心勃勃”:吞下FPGA (現場可編程門陣列)龍頭Xilinx,是基于對未來五年風口的預判,這將幫助AMD奪取自動駕駛、人工智能、5G等高性能計算領域的話語權,掘金多個千億美金賽道。
與標準芯片不同,FPGA芯片廣泛應用于航天、航空、電子、通信等高端領域,具有實時性、靈活性、安全性等顯著優勢,且開發門檻極高。
事實上,Xilinx已是NASA火星探測任務的老搭檔,承載著成像、遙感、通訊、圖形處理等核心功能。今年2月18日,NASA“毅力號”成功登陸火星,便搭載了它四個型號的FPGA芯片。
頗為戲劇性的是,五年前,市場便有對Xilinx和AMD整合的傳聞,只不過當時的劇本是風頭正盛的Xilinx要收購低迷的AMD,以對抗英特爾+FPGA老二Altera的組合。
那時,所有人都想不到,最后竟是AMD反過來收購Xilinx。就是蘇姿豐讓AMD扭轉乾坤,掌控了話語權,讓雙方角色最終互換。
如今的AMD已今非昔比,它業績穩健,股價漲幅遠超Xilinx,市值近千億美元。Xilinx的表現則相對弱勢,如今的市值僅為AMD的三分之一。
雖然在CPU、GPU領域,AMD分別面臨著英特爾、英偉達的強勢碾壓,但也依然保持著行業第二的地位。收購Xilinx,它將贏得更多籌碼,大幅縮小與兩大巨頭的差距。
截至發稿,英特爾、英偉達的市值分別為約2300億美元、3700億美元。加上Xilinx后,AMD的市值將在1300億美元左右,有望躋身全球十大芯片企業。
就在AMD收購大好消息傳來之時,壓在它頭頂多年的英特爾卻進入多事之秋。
2017年起,英特爾就壞消息頻傳:在10nm芯片研發上多次“擠牙膏”,CEO也頻繁變動,最近又傳出由于7nm芯片技術進度落后約12個月,可能請臺積電代工。
或許是仗著PC市場80%的市占率,英特爾可以一直躺在功勞簿上睡大覺,直到被對手們拋在身后才追悔莫及。至2020年,英特爾已經連續兩年沒能將最新技術應用到芯片制造上。
資本市場也對二者給出完全不同的評判:2020年,英特爾市值蒸發15%,AMD卻上漲了80%。
2020年,AMD還交出了史上最好看的一份財報:營收97.6億美元,同比增長45%;凈利潤達到24.9億美元,同比暴增6倍多。
曾經瀕死的AMD,至此已完全脫胎換骨,其勢力范圍遍及數據中心、游戲、自動駕駛、人工智能、電信、國防等,并對英特爾、英偉達形成威逼之勢。
而推動岌岌可危的AMD起死回生的人,正是蘇姿豐。
值得一提的是,坊間還曾流傳英偉達創始人黃仁勛是蘇姿豐的表舅,但被蘇姿豐否認了。而AMD的財報上,則明確把英偉達列為GPU領域的頭號敵人。
“決不能失敗。”
蘇姿豐辦公桌的馬克杯上,印著電影《阿波羅13號》這句充滿力量的臺詞。
這部電影講述的是,阿波羅計劃的第三次登月任務因故障中止,機組人員被迫在太空中逗留四天,最終安全返回地球的故事。
2012年加入AMD擔任高級副總裁和總經理時,擺在蘇資豐面前的是,公司已連續虧損5年,長期處于生死邊緣,并在2008年到2011年,走馬觀花換了四任CEO。公司核心人員不斷流失,整個公司沉浸在“自怨自艾”的氛圍中。
2005年,AMD也有過風光的時候,市場份額一度接近40%,幾乎與英特爾平起平坐,還曾意氣風發地把英偉達列入收購名單。
但AMD隨后大舉并購,2006年,耗資42億美元現金,將走下坡路的圖形芯片廠商ATI收入囊中,但后來卻背負了巨額債務,導致財務危機。
與此同時,英特爾咄咄逼人的高性能酷睿雙核處理器問世,打得AMD滿地找牙。
到2012年6月,AMD的市值縮水到英特爾的3%左右,一蹶不振。
此種情況下,想要帶領9700多名員工絕地反擊、復興AMD,就需要一場蘇姿豐口中的“阿波羅13號”式勝利。
雖然難度極大,甚至被很多人認為不可能,但蘇姿豐最終還是做到了。
其首要策略是節約開支,重整士氣,培育新增長點。典型舉措如:實施了高達14%的大裁員和架構重組,同時大力發展當時方興未艾的游戲業務,推出游戲定制芯片業務。
2013年下半年,AMD一舉斬獲索尼PS 4的訂單,完成對全球三大游戲主機廠商的完整拼圖,為AMD開辟了新的增長曲線,逐漸擺脫對PC業務的依賴。
在蘇姿豐的竭盡全力下,兩年后,AMD非傳統PC業務的貢獻占比由10%提升到40%,而增長主力正是她看好的游戲業務。
憑借出色的成績,2014年10月,蘇姿豐升任CEO,并由此開始對AMD實施雷霆改革,徹底扭轉頹勢,如大手筆投入前沿技術,開啟多元化策略。
她以三句話作為自己的工作綱領:“打造偉大產品,深化客戶關系,簡化業務流程。”
同時,還提出了“5%”原則來推動公司持續優化和進步:即要求員工每次都比上一次優秀5%,因為每次提升50%的可能性不太大。
2015年5月,經過一年多的深度調查與思考后,蘇姿豐最終決定,將AMD的未來聚焦于三大持續增長的高性能計算領域:游戲、大數據中心和沉浸式平臺。
為此,蘇姿豐發起了基于ZEN架構的旗艦產品Ryzen(銳龍)芯片項目。按計劃,該產品將用于PC和企業級服務器,與英特爾針鋒相對。
2017年3月,首批Ryzen芯片上市,性能比英特爾的同類產品高出16%以上,價格卻不到后者的一半。憑借這一巨大優勢, AMD的CPU市場份額很快飆升到11%。
整個公司也因此重新煥發生機,扭虧為盈。
緊接著,AMD的服務器芯片EPYC(霄龍)也成功上市,并對英特爾的壟斷地位發起沖擊,在數據中心業務的激烈競爭中再開新局。
而蘇姿豐當年布局的游戲業務,也持續暢旺。2015年以來,索尼、微軟成為AMD的前兩大客戶,而PC時代最大客戶惠普的影響力卻日益式微。這也再一次驗證,蘇姿豐加強的游戲定制芯片業務對于AMD的重要性。
其最新一代Ryzen處理器,憑借高性能成為“世界第一游戲CPU”,蘇姿豐還因此被眾多宅男奉為女神,冠以“蘇媽”昵稱。
通過高頻的產品迭代,AMD不斷給市場帶來驚喜,也刷新著自己的業績與格局。
在蘇姿豐執掌五年后,AMD躍升為人工智能、企業云、游戲等高性能產業的強大支柱,合作伙伴包括蘋果、索尼、戴爾、聯想、思科、惠普、華為等科技巨頭,谷歌、亞馬遜、騰訊、阿里也都使用了基于AMD處理器的云服務。
在車載芯片這個先鋒領域,特斯拉也傳出與AMD合作的消息。
憋屈了長達半個多世紀的AMD,終于在一位華裔女性的領導下,揚眉吐氣了一把。
蘇姿豐不但是商界領袖和管理專家,同時也是女性領袖中少有的技術派出身。
在公開場合,她的標志性動作,就是用戴著碩大鉆戒的左手舉起最新的芯片。
她穿著剪裁利落的套裝,面部線條剛毅,發型一絲不茍,冷靜的語氣不容置疑。理性與堅韌,也是她能夠在與英特爾的鏖戰中活下來的不二法則。
這樣的性格,與她的教育背景關系密切。
在2017年麻省理工大學(MIT)博士授予儀式中,蘇姿豐作為演講嘉賓,強調“家人的愛和教育是決定人生成功最重要的兩大因素”。
這也是她對個人道路與成長的總結。
蘇姿豐1969年出生于中國臺灣,2歲隨父母移民美國,在紐約皇后區長大。
蘇姿豐的父親蘇春槐曾是一名統計學家,在父親的引導啟蒙下,她7歲就開始進行乘法倍增表的測試。她的母親羅淑雅也是女強人,辭去會計工作開了一家公司。
父母奮斗歷程的耳濡目染,讓蘇姿豐從小對事物運行的原理充滿了好奇心。10歲時,她就把弟弟的遙控汽車拆開并重裝,展現了極客天賦。
進入著名的布朗克斯科學高中后,蘇姿豐的競爭天性被激發,數學和科學是她的強項。
大學時期,她來到麻省理工學院,攻讀最難的電機工程專業,8年本碩博連讀,25歲就取得了博士學位。
大一在半導體實驗室實習時,蘇姿豐就見識了芯片的威力,“在硬幣大小的面積中承載超級復雜的功能”,并自此“愛上了半導體”,其博士論文則專注于硅絕緣技術(SOI)研究,雖然如今SOI已經是主流技術,但當時還非常不成熟。
畢業后,她則相繼在半導體巨頭德州儀器、IBM半導體研發中心,以及飛思卡爾(Freescale)工作了18年。從這個意義上說,蘇姿豐也算是行業先驅之一。
靠著過硬的基礎研究和解決問題的能力,她26歲就進入了IBM半導體研發中心,僅用5年就躥升為IBM高管。
期間,她帶領團隊使用銅替代鋁作為芯片連接材料,用三年解決了銅雜質污染的問題,使芯片運行速度提升近20%。即便銅對她而言是個陌生領域,但她依然迎難而上。
當這種銅芯片量產后,蘇姿豐成了IBM總裁郭士納(Louis Gerstner)的技術助理。
在此之前,她就曾十分困惑,“為什么那么多麻省理工博士在為哈佛MBA打工?為什么這些人做的決策這么蠢?”
在近距離觀察總裁及CEO的管理和思考方式后,她開始挑戰管理決策者的職位,主動向上級請纓管理新興產品部門,并得到批準。
但很不幸,她領導的這個內部創業項目組,第一項業務就以失敗告終,業績僅完成50%。在常人看來,這是相當糟糕的事,但蘇姿豐很快就再次出發。
“就像做實驗搞砸了一樣,你需要從失敗中學習,調整下一步。”據蘇姿豐回憶,當時老板很生氣,自己也相當懊惱,但24小時之后,她就恢復了冷靜。
此后,蘇姿豐全程參與了索尼的游戲主機PS 3的Cell芯片項目,創造性地采用8核APU(融合了CPU與GPU的加速處理器),運行速度超過了同行1000倍,這讓索尼前CEO久多良木健(Ken Kutaragi)十分滿意。也為之后她在AMD游戲芯片的全力以赴埋下伏筆。
蘇姿豐坦承,在工作的頭幾年,她常常犯錯,但恰恰是那些最挫敗的時刻對她的職業生涯貢獻最大。而要獲得成功,就必須“找到世界上最棘手的問題,解決它們,這樣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真正給世界帶來改變”。
因為有這樣的信念,當年她才會把入主AMD當作人生中最好的機會,無懼旁人雪片般的質疑。
她深信,自己在行業摸爬滾打20年練就的十八般武藝,就是在為領導這樣一家公司做準備。
據美聯社報告,2019年,蘇姿豐以5850萬美元(合3.8億元人民幣)的年薪,成為美國最賺錢的CEO。
2020年,她榮登《財富》年度人物榜第二,僅次于馬斯克,老對手黃仁勛屈居第三。當年,她還入選美國藝術與科學院院士,被美國半導體工業協會授予最高等級的Robert Noyce獎。
榮譽紛至沓來,但時至今日,芯片領域的軍備競賽仍在繼續,蘇姿豐的彎道超車也依然在繼續。不過,巨頭們拔根汗毛都比AMD的腰粗,讓她越是往前就挑戰越大。
僅以2020年的營收來看,英特爾相當于4.6個英偉達或8個AMD。英特爾雇員數量是AMD的10倍,英偉達則是其2倍之多。
芯片行業需要能預知未來5-10年趨勢的判斷力。6年前,蘇姿豐便將數據中心作為戰略核心,無疑走在了正確的航道上。但要持續領先,依然更需小心掌舵。
但無論如何,蘇姿豐已經是個傳奇,她讓在世界舞臺光芒萬丈的“臺灣芯片幫”有了新的榮耀。
20世紀以來,中國臺灣涌現出了一批華人芯片奇才,活躍在世界舞臺,并對全球芯片業發展貢獻卓著。
臺灣半導體教父、臺積電創始人張忠謀;從臺積電到大陸成為大陸半導體教父、中芯國際創始人張汝京;英偉達創始人黃仁勛;畢業就在AMD工作,后來先后領導過臺積電與大陸中芯國際的梁孟松;全球最大內存企業金士頓創始人杜紀川、孫大衛,以及全球第二大手機芯片設計企業聯發科董事長蔡明介等等。
他們的存在,證明了芯片并不是美國人的專利,中國人在這個領域也是能站穩腳跟的。他們的成功經歷,對如今中國該如何推動芯片的發展,具有極大的參考借鑒意義。
1958年,第一個集成電路由德州儀器發明,半導體產業集群催生了硅谷。新的技術革命,帶來生產關系和分配制度革命,股權激勵、重視人才、優勝劣汰蔚然成風。
蘇聯著名物理學家朗道曾經根據貢獻大小,把物理學家分成了五級。按朗道的方法,工程師也有等級之別:
第五等工程師是最基礎的員工;第四等工程師需要有產品頭腦,工作至少三四年的歷練;第三等工程師需要對用戶心理有更深的洞察,才能做出行業最好的產品,至少需要工作5-10年。
蘇姿豐加入ADM時已算得上是第二等工程師,能夠決定公司產品的高度。而此時,從基礎研究到塔頂,她已攀登了近30年,并且在這30年間,始終沒有脫離過一線。
蘇姿豐之外,其他在美國芯片業取得重大成就的華人芯片領袖,也都有長期的工程師歷練。比如臺積電創始人張忠謀,曾在德州儀器做了多年工程師,后來被公司專門送往斯坦福大學攻讀芯片博士,而不是MBA,才被任命為管理者。
極度推崇工程師,是硅谷文化的精髓,事實上也是整個硅谷能持續興旺的關鍵所在:工程師社會地位、薪酬待遇都處于公司的金字塔尖。
換到中國科技企業界,雖然大家都極其標榜技術研發與創新的重要性,但在對待工程師方面,無論是文化、地位,還是利益上的尊重,都是有待提高的。
硅谷風險投資人吳軍就曾認為,在中國IT企業中,大家都熱衷當官。而其背后的原因,很大程度上都在于當工程師不如當官有前途、有榮譽、有實惠。
中國大陸并不缺少蘇姿豐式的學霸級工程師人才,但要他們成為突破核心科技的領軍人物,成為未來擔當者,恐怕首先也得從改變“熱衷當官”的文化開始,從讓工程師更有尊榮、價值和前途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