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文學生態發生了巨大變化,文學生產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呈爆炸式地生長。僅以長篇小說而論,我國每年正式出版四五千部。曾幾何時,人們以擁書為樂,或輾轉流通,或細細摩挲品味,世間故有買書、借書、藏書乃至竊書的掌故流傳。今時今日,當讀者面對海量的文學作品時,可隨心見性自由處置,但也有被淹沒于文學汪洋大海之感。
在大數據時代之前,人們可以通過數據和分析來驗證猜想。以1980年代的文學為例,文學之所以能成為社會熱點,與文學生產相對有限且思想表現主要集中在思想啟蒙上有直接關系,還與出版流通相對緩慢有關。如研究改革文學,彼時的文學批評家完全可以窮盡有限的文本,搜集資料仍以手工為主。即便遺漏一些文本,批評家所作的推論仍然基本有效。事實證明,與1980年代文學創作一脈相承的文學批評,完成了時代的使命,成為了中國當代文學史的有機組成部分。那一代批評家艱苦努力的研究工作、身心皆投入文學的態度,為他們贏得了后人的感佩。
新世紀以來,科技的進步進一步拓展了人類的認識疆域。在大數據時代,文學作品浩如煙海,研究者們窮其膂力,也可能只見冰山一角。任何試圖掌握全部數據信息的研究行為,都變得不再現實。因此,文學批評應當及時調整姿態,選擇恰切的研究對象,以期最精確、準確地把握時代和它的文學。如何建設文學批評的云計算的“筋斗云”和“七十二變”,掌控高速快捷、變化多端的大數據文學,進行分析、預測,使文學認知更加科學化,便成為文學批評的前提。
以往,人們依賴抽樣數據,截取片段作分析,卻難以獲得實證數據,只能純粹借助局部的數據分析能力去發現未知領域的規律。無論如何,這樣的認識存在局限,必然流于膚淺、表面。文學研究一度成為最受爭議和懷疑的門類,因為它遠離實證數據,其抽樣分析結果、歸納得出的理論與動態的現實很難相符。
當前,文學生產的速度超乎我們的想象,任何人都不能讀盡當年的文學作品。在大數據時代,我們面對文學整體時,只有抽取隨機樣本。文學批評家也將逐漸接受這個事實,將作為研究對象的“樣本”等同于“全體”;但是,文學批評對象的選擇,卻不能“裝進籃子里就是菜”,這就涉及文學批評的標準問題。統計學家的實踐表明,采樣分析的精確性僅僅與采樣的隨機性有關,而不與采樣的數量有關。大數據時代如何選擇批評對象,實際上就是使用何種文學標準進行抽樣分析,這也是確立何種方法論的艱難選擇。
今天的批評家的責任是要實現引導創作、提高審美、引領時尚的目標,但文學和文學批評的標準尚在討論之中。中國文學已進入多中心、多主題的發展格局,文學批評關注的對象也呈現萬千氣象。任何單一的文學標準,在當下都不可能獲得一致的喝彩。當代文學進入無法命名的時代,種種新氣象導致既有的知識系統和坐標系統失去了一統天下的效力。
大數據時代的文學批評固然要求準確性,但目前只能達到混雜性。務求精確,是大數據時代之前人們的心理訴求,依托的是專業數據庫。近年來,各文學體裁年度最佳作品選集影響力越來越小,這倒不是編選者不夠努力,而是在選取文學樣本的精確度上存在爭議。在大數據時代,適當忽略微觀層面的精確度,才能使人們的認知視野更加開闊,對事物有更深入的洞察力。
不知從何時開始,人們用概率說話,而不是囿于“確鑿無疑”。如果繼續采用傳統的思維模式,執迷于精確性,人們就會疏漏太多的重要信息。換言之,只有在信息匱乏的年代,才會派生以精確為核心的數據分析思維。人們不再熱衷尋找事物的因果關系。大數據時代正在重塑文學研究的思維方式。人們不必非得知道現象背后的原因,而是驅策數據自己發聲。人們的興趣點在于“是什么”,而不是“為什么”。
當下,文學的多極化發展,可能更接近文學的本質。文學批評者不必高調宣稱文學必須是什么樣,而是要研究為什么是這樣,應思索這些大數據以前不曾發現的聯系。文學批評也許很快就會拋棄此前的基于因果關系出發的串聯思維,而走上基于相關關系的并聯思維。大數據給我們的不是最終答案,而是一個參考答案。批評家的歷史使命亦如此。批評家對大數據的看法以及潛在價值的態度,將成為文學史一次認知的革命。
大數據時代仿佛有著無限風光的險峰,但對文學批評家來說,值得全心全力攀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