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后,21歲的羅杰·瑞迪(Raj Reddy)開始接觸計算機,不久,他成為約翰·麥卡錫的博士生。與導師一樣,羅杰·瑞迪是人工智能領域的早期開創(chuàng)者,還因此獲得了1994年的圖靈獎。在斯坦福和卡耐基梅隆超過50年的教育生涯里,他培養(yǎng)出了李開復、沈向洋、洪小文等計算機學者,后者先后成為微軟亞洲研究院院長。
羅杰·瑞迪獲得1994年圖靈獎
傳言說,瑞迪在1966年首屆圖靈獎頒獎儀式現(xiàn)場暗下決心,希望自己能在計算機科學領域做出一番成就。如今半個世紀過去,距離他自己獲得圖靈獎也已過去了24個年頭。近年,作為中國工程院外籍院士,瑞迪頻繁出現(xiàn)在中國大眾的視野里。2018年9月,他在上海參加2018世界人工智能大會。11月,他受邀參加微軟亞洲研究院20周年慶典并接受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采訪。他講述了人工智能60余年的發(fā)展歷程與個人的科研之路。對于人工智能的倫理問題以及未來的發(fā)展,他也提出了自己的見解。
“人工智能其實就是利用新的技術去解決人類之前解決不了的問題”,當澎湃新聞記者詢問目前“人工智能”一詞是否被濫用時,他回答道:“人工智能不是某一種具體的形式,而有百萬種形式,一切的關鍵在于創(chuàng)造技術以提高效率。”
羅杰·瑞迪出席2018年“二十一世紀的計算”學術研討會暨微軟教育峰會。
羅杰·瑞迪是卡耐基梅隆大學計算機學院機器人研究所的創(chuàng)始領導人,從事AI研究已超過50年,主要研究領域包括人工智能、語音理解、圖像識別、機器人等。
1991年到1999年,他擔任卡耐基梅隆大學計算機學院院長。
目前,81歲的他是卡耐基梅隆大學計算機科學學院計算機科學與機器人專業(yè)的Mozah Bint Nasser講座教授。
“我的整個人生都很幸運,但重要的是,你需要活的足夠長”
1937年,羅杰·瑞迪出生于印度中南部的一個普通家庭,他是家中第一個上大學的人,在印度馬德拉斯大學工程學院獲得了土木工程學士學位。他的父親是農民,母親是家庭主婦。談到個人經歷,他輕描淡寫地說:“我的整個人生都很幸運,一切都發(fā)生在正確的地點和正確的時間”。
大學畢業(yè)后,瑞迪申請了一個澳大利亞的實習生項目,很幸運,他被選中了。在一年的實習之后,他思考開始:接下來要做什么呢?他決定讀研究生。“我申請了斯坦福,然后被錄取了。我去了那里,剛好有一個教授,他是我的導師。他說,我要去研究計算機,你跟我一起吧。我就去研究計算機了。每一步,我都很幸運地在對的時間和對的地點。”
但他也承認,這種“很幸運”的說法或許只是簡單化的解釋。他相信幸運只垂青有準備的大腦:“你可以身處正確的地方,但如果你沒有準備好,可能就沒有資格獲得機會”。去澳大利亞為IBM工作之前,瑞迪已經很熟悉電腦了。“大概1959、1960年的時候,我學會了使用電腦。”
他自豪地告訴澎湃新聞記者,他也擅長很多別的事情,“比如,我在統(tǒng)計學拿了A+,教授說:你不應該拿A+,你甚至不是我們學院的學生。” 瑞迪認為他或許也可以成為一個統(tǒng)計學家,但他選了做AI。
他還半帶幽默地分享了一個人生秘訣:“最重要的是,你需要活的足夠長。如果我像圖靈一樣早逝……圖靈很年輕就去世了,還有別的人……很不幸,偉大的人大多都早逝。”
“你想想,人們花了多少時間才學會飛行?”
世界上最早的計算機發(fā)明于20世紀40年代中后期。1958年,羅杰·瑞迪開始涉足計算機領域。他回憶,那段時期,人們突然意識到,除了計算乘法或加法之外計算機還可以用來做其他事情。他記得當時人們討論的其中一個問題是:計算機會下棋嗎?“在那個年代,如果一個人會下棋,那他就會被認為是聰明的。所以AI被定義為‘計算機是否能下棋或證明定理’,僅此而已,沒有別的。”
1963年,瑞迪開始在斯坦福大學做AI研究。斯坦福和MIT、卡內基梅隆大學一起從哈珀得到了第一筆主要資金。那時幾乎每個人都問他們:什么是AI研究?他們這樣回答:讓計算機去做人類獨有的事情,例如思考、改進定理、能看、能聽、會走。“對人類來說,這很簡單,但問題是如何讓計算機學會。”
1976年,他的研究團隊開發(fā)了語音識別系統(tǒng)Hearsay I和Harpy等,前者是世界上最先能夠執(zhí)行連續(xù)語音識別的系統(tǒng)之一。
1979年,他建立了卡耐基梅隆大學計算機學院機器人研究所,這是全美所有大學中第一個機器人研究所。1988年,卡耐基梅隆成為世界上第一所提供機器人學博士學位的大學。
但他很快就意識到,人們遠遠不能做到讓機器像人類一樣行走。“即使現(xiàn)在,我們仍然不知道如何構建一個順暢步行的機器人。但這一天遲早會到來,也許需要十年,也許是一百年,我不知道。”
“你想想,人們花了多少時間才學會飛行?人類一直在思考飛行,比如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盜里的飛毯,還有其他各種各樣的想象。” 瑞迪借飛行來類比人類在人工智能領域的進展。“人們花了幾百、上千年的時間發(fā)明了第一架飛機。同樣的事情也會發(fā)生在讓機器走路、能聽、會看上。”
羅杰·瑞迪接受澎湃新聞記者采訪。
六十年前,他以為人類能在十年內解決所有人工智能領域的難題。但現(xiàn)在他意識到,“我們只是在表面搔癢,一切才剛剛開始”。
一些AI系統(tǒng)已經非常擅長語音識別了,但沒有任何一個系統(tǒng)能夠完全接近人類的表現(xiàn)。機器可以聽懂一些語言,比如英語、普通話,但還有上百種其他的語言,沒有計算機能聽懂。有很多類似這樣的事情需要長期的努力。
“1972年,我花200萬美元買了一塊40兆字節(jié)的硬盤”
“有人問我,那時候做AI研究比現(xiàn)在難嗎?不,并不難。” 60年前,計算機的儲存能力、帶寬、計算能力都嚴重不足,研究者們必須從本質上發(fā)明方法來把信息數(shù)字化。
瑞迪回憶起1972年他花二百萬美元買了一塊40兆字節(jié)的硬盤,這是一個如今看來難以想象的價格,但確實發(fā)生在歷史上。
1956年,IBM發(fā)明了第一個機械硬盤HDD(Hard Disk Drive),內存只有5兆字節(jié),體積卻有兩臺冰箱那么大,重量超過一噸。
1956年,IBM發(fā)明了世界第一個機械硬盤。
20世紀60、70年代,14英寸硬盤體積大如微波爐。
到20世紀70年代至80年代,從8英寸硬盤開始,硬盤才進入民用市場。
“現(xiàn)在你花50美元買的手機都有上千倍的儲存空間”,他還推測,再過三十至四十年,人們將擁有一百萬倍的計算能力,這將使人類能夠做今天所不能做的事情。
“人們不知怎的被沖昏了頭腦”
近年來,人們看到了波士頓動力的人形機器人,看到了自動駕駛的汽車,一些關于人工智能的隱憂開始出現(xiàn):機器會攻擊人類嗎?自動駕駛汽車出了車禍誰來負責?關于這些人工智能倫理問題,瑞迪認為,不能把機器與人對立地分析,似乎好像只有機器會出現(xiàn)倫理問題,而人類不會。“任何適用于人類的倫理也適用于機器;任何適用于機器的倫理也適用于人類。”
“讓我們先來解決人類的倫理問題:為什么我們會有戰(zhàn)爭?為什么我們會有霸凌?為什么還有其他的壞事?每天我們都會看到有人槍殺了十個人或者五十個人。社會有責任保障公民的安全,倫理就是倫理,沒必要把機器和人類分開來。”
瑞迪對人們的擔憂表示不解,“人們不知怎的被沖昏了頭腦,僅僅因為AI是機器驅動的,就覺得它會做各種壞事。”他認為,首先,倫理問題不是機器特有的,人類開車也會出車禍。而我們已經建立起了一套系統(tǒng)來解決人與人之間的倫理問題,譬如車禍肇事、殺人行兇等等,這些規(guī)則也同樣適用于機器。“不管是你開車,還是別的代理開車,都應該受到與人類一樣的懲罰。這意味著,駕駛這輛車的特定軟件必須被處以五年監(jiān)禁。”
“但我們無法懲罰一個軟件,這沒有意義。”面對澎湃新聞記者的質疑,瑞迪回答:其實是可以的。這背后有它的經濟價值。當我把你關進監(jiān)獄的時候,發(fā)生了什么事?你被禁止與社會交往。同樣的,軟件可以被禁止與社會互動,直到漏洞被修復。
他認為,人們所應做的是設計相當?shù)摹⒌韧膽土P措施,而不是因噎廢食。“比如創(chuàng)建軟件的人必須為死者支付100萬美元或1000萬美元,社會或者政府會想出這樣的規(guī)則。”
話題的最后,他拋出了這樣一個問題:假設現(xiàn)在每年有五百萬人因車禍死亡,假設我給你一項技術,只有十分之一的人會死亡,你會簡單地說不要用這個技術而任由五百萬人死亡嗎,僅僅因為我們沒有辦法將軟件投入監(jiān)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