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聯解體時,俄羅斯繼承了蘇聯大量的工業資產。然而可惜的是,俄羅斯在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型的過程中,誤走了西方國家指引的邪路。
彼時俄羅斯國家動蕩,掌握權力的寡頭們紛紛將國內優質資產(如石油資產)卷入囊中,而大部分工業產業,卻因得不到融資且缺乏競爭力,很快便凋零了。在錯誤的經濟政策下,蘇聯在70多年時間內建立起來的工業基礎正在生銹,當普京在2000年上臺的時候,他面臨的是一個幾乎爛透了的攤子。
在普京眼中,俄羅斯之所以衰落,并非沒有科技和資金,而是國內的優質資產被寡頭控制。只要打擊寡頭,重新將資產集中到政府手中,然后將蘇聯的工業遺產用現在化方式重組,便能很快讓俄羅斯建立起具有國際競爭力的產業鏈,而這些產業鏈雖然不至于讓俄羅斯成為世界一霸,但至少可以讓俄羅斯強大起來。
普京的經濟政策實際上是在強力中央政府推動下的產業重組。這次改革最先在能源領域進行,而彼時恰逢國際油價上漲,這讓俄羅斯賺得盆滿缽滿。巨量的美元支撐起了普京發展國內科技的雄心,而核能科技,則是普京第一眼看中的領域。
俄羅斯的核工業規模巨大,能與之并論的只有美國。這個產業曾經制造了能毀滅地球上百次的龐大的核武庫,建造了規模最大的核電機組(當然也發生過人類歷史上最恐怖的核事故),擁有世界上規模最大的乏燃料處理能力,還有著最悠久的核電設計經驗……
只是,普京上任時這個行業有些尷尬:國內核電需求不振,外部也不看好俄羅斯的核電技術,而且核工業行政機構中官僚主義盛行,人浮于事。最搞笑的要數俄羅斯核工業的主管官員,他們行事極其低調,多年來從來不向中央政府尋求支持,對核工業發展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似乎想盡量讓這個行業在俄羅斯消失。直到2003年,普京信任的基里延科負責核能部門,俄羅斯核工業才有點起色。
而更讓人大跌眼鏡的還在后面,看似強大的俄羅斯核工業,那時只能在隔壁中國訂單的支持下(田灣一期),才勉強維持生存。而俄羅斯面對這個續命的訂單,卻沒有按時完成任務的能力,田灣一期工程在俄羅斯的主導下,一直拖期。
俄羅斯剛獨立時,其核工業直接繼承了蘇聯的模式,以政府部門的形式在運轉。1992年,在原蘇聯原子能部的基礎上,俄羅斯成立了換湯不換藥的原子能部,2004年進行了一些小的改革,改名國家原子能署。但是這個機構運轉并不順暢,2007年12月,普京痛定思痛,下令將原子能署改制為俄羅斯國家原子能公司(Rosatom)。
新組建的Rosatom公司是一個超級大公司,囊括了俄羅斯核工業上中下游的所有公司,包括904家核能設備制造廠,540家核能服務機構和公司,39個核材料及放射性廢物貯存場,75個研究堆,6176個輻射危險項目……
Rosatom公司的規模舉世罕見,世界上沒有任何公司可以與之相比。同時,該公司還肩負部分政府職能:Rosatom公司對內履行核相關國防任務、核及輻射安全義務,并進行核電生產,確保俄羅斯核技術的領先地位,對外,Rosatom公司代表俄羅斯履行國際義務,開展和平利用核能及核不擴散國際合作。
Rosatom名為公司,而實際上其權利比很多政府部門都要大,俄羅斯政府對其寄予厚望。Rosatom由俄羅斯副總理直接統轄,而且總統和總理每年都會不定期聽取公司報告。在這種超高規格的待遇下,Rosatom可以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資源將公司做強做大,除非總統干預,Rosatom在運作上幾乎不會遇到阻力。Rosatom應該算世界上最有權力的公司了吧。
普京是鐵了心要將俄羅斯的核工業做大做強,普京的決心是有道理的,俄羅斯核工業集70年發展之大成,核工業優質資產眾多,沒有做不好的理由。
然而,Rosatom成立之初,卻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好。當時,在國外,俄羅斯剛剛經歷了芬蘭洛維薩核電站擴建項目的競標失利,而中國的田灣核電站一期工程也出現拖期,國內,俄羅斯內部核電需求微弱,幾乎沒有核電市場,同時,150萬千萬級的VVER壓水堆設計經費不足;更嚴重的是,Rosatom雖然改組,但是內部依然官僚主義盛行,很多公司領導人甚至沒有核電從業經驗,讓外界懷疑俄羅斯是否真的有能力搞好核電。
田灣核電站
為此,Rosatom進行了大規模的改革。Rosatom改革的思路并不復雜,那就是清理冗余部門,集中資源。例如俄羅斯三材料大核能設計院(莫斯科核能設計院,彼得堡核能設計院,下新城核能設計院)改名為設計工程公司,從事對外核電工程設計和總包活動。核能機械集團將壓水堆總設計院,阿夫里坎托夫設計院和中央材料院合并,從事核電主設備的生產設計和技術支持。
上述資源集中式的合并在Rosatom的設計,生產,基建,服務等幾乎所有的領域都進行了。這場改革讓Rosatom能夠將國內最優秀的核能資源分門別類集中起來,使得其很快成為了在世界核行業各個分支中都占據領先地位的超級公司。
改革后的Rosatom猶如一臺保養一新的巨大引擎,只要加注燃料點火,便能轟然運行。而這燃料,就是核電訂單和資金支持。
為了爭取核電訂單,俄羅斯總統普京和總理梅德韋杰夫親自擔任其推銷員。在各個外交場合,梅普二人都不厭其煩地向各國推銷俄羅斯的核電業務。此外,俄羅斯的外交部門也沒有閑著,在潛在的核電市場,如中國,印度,土耳其,伊朗等,俄羅斯的駐外機構都專門為Rosatom設置了代表處。Rosatom自己則成為了世界上組織核能相關研討會和國際活動最積極的公司,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機會推銷俄羅斯核電技術。
Rosatom敏銳地意識到新興國家是未來核電發展最具潛力的市場,但是這些國家卻缺乏發展核電的必要資金。為了讓俄羅斯核電迅速占領新興市場,俄羅斯以國家主權基金甚至國家信用為擔保,為這些國家提供超低息的貸款。更有甚者,俄羅斯為了取得土耳其的核電項目,直接投資在土耳其建造和運營核電廠,土耳其政府除了銷售核電,其他什么都不用管。
在世界核電市場上,Rosatom幾乎沒有對手。中國雖然能提供不弱于俄羅斯的融資條件,但是卻沒有拿得出手的核電技術。美、法等國雖然擁有先進的核電技術,但是其建造成本奇高無比,連自己都無法承受,更何況新興小國。在俄羅斯的猛烈攻勢下,世界核電市場被俄羅斯占據大半。
在俄羅斯政府的推動下,不到三年的時間,Rosatom在國際市場上的業績就達到了令人羨慕得咬牙切齒的地步。
2008年1月,俄羅斯和保加利亞簽署了Belene核電站設計、施工和安裝合同。讓俄羅斯核電技術受到了歐洲用戶的認可,其品牌價值大大提高。
2009年,土耳其總統訪俄,俄羅斯以單獨議標方式獲取了土耳其4臺AES-2006型機組的建造合同。該工程由俄羅斯全資全壽期負責,土耳其只管售電。
2013年,俄羅斯獲得了芬蘭Hanhikivi核電廠的合同,并且還取得了芬蘭Fen公司的34%的股權,讓俄羅斯的核電資本走進了歐洲。
新改組的Rosatom效率極高,充分調動起了俄羅斯的核工業力量,上述核電工程均很好地完成了。相比其他國家糾結于技術(如中國)和資金(法國),這些新的工程的建設讓俄羅斯核工業的形象變得光輝。而這光輝的形象形成了良好的宣傳效應,在這種勢頭下,俄羅斯核電很快就進入到了俄羅斯,土耳其,越南,孟加拉國,印度,哈薩克斯坦甚至中國,搶占了大部分核電市場,讓其他國家只能流口水。
俄羅斯在印度建造的丹庫拉姆核電站
Rosatom為俄羅斯創造了僅次于能源和軍火的巨大的經濟利益。
2011年,Rosatom公司的十年期訂單額達到了500億美元。
2012年,Rosatom公司海外業務收入達到了665億美元。
2013年,Rosatom公司實現訂單達到了730億美元。
2015年,Rosatom公司的海外訂單量達到了1100億美元。截止2015年底,Rosatom公司海外核電機組已經達到了34臺。
而預計到2018年,Rosatom公司的海外訂單量將達到1600億美元。到2020年,這一數字可能達到1900億美元。
這些巨大的經濟收益,為俄羅斯的核電研發提供了充裕的資金,而且,俄羅斯核電的潛力還不止于此。俄羅斯是世界上唯一實現快堆商業運行的國家,2015年12月10日,俄羅斯別洛雅爾斯克核電站4號BN-800快堆機組并網發電,1200MW的超大型快堆也在研發中,2016年,俄羅斯的浮動核電站也建成投用。這些技術成就讓俄羅斯在未來依然擁有強大的競爭力。
俄羅斯浮動核電站模型
俄羅斯Rosatom公司是本世紀初興起的核電熱潮中發展最快,業績最好,最具競爭力的核電公司,目前世界上沒有可與之匹敵的公司。其成功的經驗也不復雜,即充分整合國內資源,消除內耗,并以國家力量為后盾向全世界推銷核電。
相比俄羅斯,我國核電這么多年來一直處于各種紛爭中,如技術路線紛爭,合并還是分割的紛爭,獨立自主還是技術引進的紛爭等,這些紛爭嚴重阻礙了我國核電的發展。俄羅斯核電曾經與我國擁有相似的體制,其改革思路和今天取得的成就,對于我國核電發展具有難得的借鑒意義。
原標題:俄羅斯Rosatom公司,全球核電界的一頭猛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