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歷史上,通過技術進步和變革,經歷了三次工業革命。1770年,瓦特發明蒸汽機,開啟第一次工業革命,人類進入了機器動力時代;1880年,愛迪生發明電燈,開啟第二次工業革命,人類進入了電力工業時代;1950年,固態電子元件發明,開啟第三次工業革命,人類進入了信息時代。每一次工業革命,背后都有一個巨大的推動力,使人類發展突破了階段性瓶頸,進入到更寬廣的世界。縱觀以往,前兩次革命的技術突破都來自動力領域,人類分別駕馭了蒸汽動力和電力,工業生產規模和日常活動范圍空前擴大。第三次革命的技術突破來自信息通信技術,使人們的信息交換成本極大降低,世界變得扁平。
那么第四次工業革命將以什么條件為突破,又在何時到來?
前三次工業革命所消耗的實體能量,主要來自燃燒煤炭和石油等化石能源。面臨氣候變化、環境污染等危機,通過新能源替代和引領,倒逼第四次工業革命的呼聲一直不絕于耳。
那么,新能源的生產和利用真的能夠引爆第四次工業革命嗎?目前來看還不確定。下面將花點篇幅,對比一下新能源變革的特點和條件,與前三次工業革命質變因素的相同和不同點,以更好地理解和展望新能源變革將走過的征途。
首先是相同點,以新的能源生產和應用技術發展為推動的新能源變革,與前三次工業革命相同,都將對人類社會產生重大戰略和變革意義,稱得上是徹底的革命。人類的每一次變革都是以新舊生產方式的更替為核心,蒸汽機代替了人力,電氣化取代了機械化,微電子開拓了信息時代。每一次生產方式的改變和生產力釋放都是革命性的。新能源革命著眼于工業時代的能源變革,旨在以太陽能、風能等低能耗、低污染、低排放的清潔能源代替煤炭、石油等高能耗、高污染、高排放的傳統能源,這不僅僅是能源和減排技術的創新,也是產業結構和制度的創新,更是人類生存發展觀念的轉變,其深刻影響力足以與前三次工業革命匹敵。
但是這一場新能源的變革也面臨著挑戰,且與前三次工業革命存在著顯著不同的特點。
首先,被動性與主動性。新能源的變革動力與資源、環境危機累積到一定程度的倒逼壓力有很大的關系,換句話說,如果資源、環境壓力沒有大到不得不改變的程度,還有茍延殘喘的空間,或者說出現了暫時的緩解,都會影響到這場變革的持續推動力,倒逼式的壓力傳導路徑決定了這是一場被動的變革。比如,上上下下都說要防污染抓治理,但實際情況往往是只污染不治理、先污染后治理、或者邊污染邊治理,治理和改變十分滯后。低碳發展和新能源變革,要求我們在前幾次工業革命所取得物質積累與生產條件的基礎上,對既有的生產、消費方式進行變革,隨之而來的將是自我革命和犧牲的“陣痛”,如成本的增加、落后產能的淘汰、消費主義的抑制等等。
而以往的工業革命與之不同,具有主動性的特征,比如蒸汽機革命的爆發,以及電氣化變革,都增強了人類社會對煤炭、石油、鋼鐵、原材料以及土地等資源的利用能力,進而擴大了消耗、增加了排放。這種擴張有利于人類以更快速度從大自然中獲取資源,給人們的生產、生活帶來便利性,從而增加了人類的滿足感。信息革命更是如此,通過技術便利,促進互聯互通,使得短時間內人類知識呈幾何級數增長,世界扁平化,從單點連接到多點互通,改變了人類認知世界的多重維度,擴充了知識半徑,增強了人類掌握和運用資源的能力,創造了前所未有的生產和生活模式。
其結果是,前三次工業革命正是因為其主動性、增量化和擴張性的特點,使其具有天然的內生推動力,好比多米諾骨牌倒下第一張,其后便會引發連鎖反應。
而被動化變革的特點,來自于不得不為之的倒逼式壓力傳導,新能源變革所對應的外部壓力,如氣候和環境壓力等,都具有顯著的外部性特征,“公地悲劇”中,人人嫌棄霧霾和污染,但卻沒有人愿意為此壓抑和改變自身的生產和消費行為。潔凈的空氣、清潔的能源等成了稀缺的“公共品”,有生產條件的企業供給意愿不足,因為供給這些產品所獲得的內在化收益遠遠小于社會效益。要改變這些“公共品”供給不足的情況,只能依靠政府出場。政府所能利用的,是行政化的政策命令,以及稅收或補貼等財稅手段。為了實現化石能源的“換血”,國家制定新能源發展規劃、明確發展目標、頒布相關促進政策、推出可再生能源配額制、實施考核機制等,同時,還推出系列政策扶持新能源產業的內生競爭力,如可再生能源電價、分布式光伏補貼等。但是,這些政策工具的拿捏和效率往往不好把握。這也是無錫尚德等企業倒下后很多市場聲音指責“光伏是政府吹大的泡沫”的原因。而且,依靠持續輸血才能存活的行業本質上說并不具有真實的價值,這也將對政府政策實施效率和退出機制提出拷問。
其次,轉軌成本的高與低。光伏等新能源產業發展之所以影響有限,還停留在圈子內部,還得依靠吸引關注、轉變意識形態而艱難推進,表現為新能源應用目前在一次能源使用結構中所占的比例仍然較低,而且提高和擴大這一比例將面臨巨大的轉軌成本,這種成本體現在兩個方面:
其一,人類社會目前仍高度依賴化石能源既有系統運轉,慣性巨大,盡管有資源耗竭擔憂之虞,但畢竟是遠慮而非近憂;放棄既有的化石能源生產基礎,引入低碳能源生產體系,一方面意味著既有大量產能的退出,將付出巨大的轉軌成本,另一方面將放棄目前較為穩定的傳統能源生產和供應體系,而新體系的波動性還不足以支撐一些重型產業的穩定生產;此外,到底應該將注意力放到傳統能源的效率提升、化石能源的清潔化利用上,還是提高新能源的使用比例,還存在既有利益集團的掣肘,傳統力量的阻撓,以及認識的困惑與缺位。
其二,新能源產業發展所面臨的羈絆仍然較多,既有技術瓶頸,也有發展瓶頸。前者體現為突破性的技術變革仍然沒有顯著發生,成本的下降,競爭力的提升有待逐漸實現;外部性問題仍然普遍存在;后者則表現為上網難、補貼政策落實難、融資難等配套發展環境薄弱,“棄風棄光”現象仍在大面積發生;同時,過度依靠行政力量還將進一步造成尋租灰色地帶,路條倒買倒賣猖獗,市場秩序混亂的現象;產業格局仍需調整,從外向出口走向國內應用。長期以來,中國的光伏、風能等新能源產業,仍然停留在傳統制造業范疇,重資產而缺乏核心技術,按照行業分類屬于電力和裝備制造業,我們的參與方式同參與其他很多產業的世界分工差不多,是裝備組件的加工制造方,靠價格優勢出口,賺取微薄生產利潤,清潔應用給了別人,生產污染留給自己,在清潔能源的本土市場應用方面大大落后。
上述因素共同造成了新舊能源系統“轉軌”成本過高。
與此不同,前三次工業革命,不論是蒸汽機革命、電氣化革命、還是信息化革命,都是增量化改革,它們在既有生產方式的邊際發力,通常都是通過大幅度提高效率、降低成本、提高生產力水平而引發的,往往又帶動了一輪接一輪創新。存量的部分自然而然就消解和轉化了,轉軌成本低,人們帶有一種樂于接受新世界,不前進就出局的心態而主動投身到變革之中,由此也有更多的市場參與主體主動和自愿分擔了轉軌的成本。
以信息革命為典型,過去百年互聯網、信息化為人類塑造了越來越多的想象空間和實現條件。原來要穿越崇山峻嶺實現的信息交換在頃刻點擊之間就能完成,人們的活動和擴展空間前所未有地擴大和延伸,信息交互的頻次呈幾何級數提升。通過軟件和硬件,信息技術滲透入整個經濟社會體系,與各行各業相融合,重新塑造行業的外延和邊界。如,共享經濟、O2O等就改變了傳統業態的組織形式,創造供給,并塑造需求。信息化正在引起生產生活方式、底層架構自下而上的系統改變。
因此,新能源變革要成為第四次工業革命的發力點,除了政策支持外,核心還是依靠技術進步和成本效率,以增量促改革,以改革轉存量。從能源出發的第四次工業革命,要促進實現低碳高增長,在能源使用方面更清潔、更高效。在這場轉型的過程中,利用新生技術、多領域學科成果、新的能源生產方式、先進的材料和工程技術、靈巧的信息管理手段、公眾的節能環保意識、強有力的政府政策引導來促進這場變革,使之更效率、更經濟、更主動。
等到大規模實質性新能源應用實現時,一個新時代也將真正到來。理解這一點,是我們能夠比較客觀和深入認識新能源變革的實質,于今日社會之意義,于未來發展之趨勢,并改變內、外部約束條件,加快這一場變革的立足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