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上限是500人的QQ群,眼看就要滿人了。在這個名為“鐵塔公司業內交流群”里,大家交換著從各處打探到的最新消息,間或吐槽一下老東家,分享一下對于新東家的展望和懷疑。他們是來自聯通、移動、電信的員工,共同點是都在去鐵塔公司的路上,或是去鐵塔的念頭夭折了。
“為什么想去鐵塔公司?”QQ群出現頻率最高的回答是累覺不愛。
馬云曾說,員工離職的原因林林總總,只有兩點最真實:一是錢沒給到位,二是心受委屈了。
成立剛剛四個月的鐵塔公司,在三大運營商員工中掀起了一陣“跳槽熱”,“到鐵塔公司去”,成了今年許多電信運營商員工心中的目標。對于這些原本被認為捧著“香餑餑”的國企員工來說,離開或留下,是選擇亦是煎熬。
離開,是因為“沒有力氣愛了”
“有情傷的人,俗稱累覺不愛。主要是指厭倦了無休止的KPI、無休止的發展、無休止的考核、無休止的創新、無休止的賣手機賣套餐,原本畢業的時候以為去的是高大上的企業,待了幾年也有感情,但是又被深深的壓力和薪水傷了的人。”電信業資深研究人士陳志剛在《最應該去投奔鐵塔公司的十種人》中這樣寫道。
“賭一把,總不會比現在更差”
曉東(化名)在廣東聯通的一家分公司就職,他的工作是在網上營業廳、手機營業廳、短信營業廳等平臺放號,處理話費充值。
每天睜開眼,他就要面對一連串不可能完成的指標,一年1.6億的話費充值指標,這個數字意味著即便全年無休,每天也得至少完成40多萬元。
“這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F在很多人都習慣于去淘寶或代理商那充值,誰還來網廳?”曉東說。對于一個二類分公司來說,全年實際收入大概只有4億多元。“省公司不顧地市的實際情況,拍腦袋給分公司下發任務,最后指標都壓到了基層員工頭上。”
曉東每月最緊張的時候莫過于等待完成率排名的公布,考核按ABCD四檔打分,得到A檔的每月績效工資可以加100元,得B檔的不變,得到CD檔的會相應減扣工資。若是年度總考核時還在CD檔的話,就要面臨三年內不能升崗的懲罰。
不能升崗,就意味著還要拿著每月3000多元的薪水,面對一堆不可能完成的指標。 “別等以后鐵塔變成像電力公司那樣的單位,再來后悔當初為啥不過去。”當聽聞鐵塔公司招聘的消息后,這是他心里的第一個念頭:賭一把,總不會比現在更差。
“做了十多年,收入一點沒漲”
丁楠(化名)在某家運營商的網絡部工作了十幾年,他這樣描述出差的經歷:路途上是司機,去基站的路上是民工,到站點是技術員,吃飯時是服務員,晚上還得寫報告,處理OA。記得有一次需要人工搬運電池,見幾個老鄉經過,想雇傭他們幫忙搬運。“一天60元一個人,好不好?”老鄉說:“60元一天?要不我們雇你們,一天200元一個人。”聽罷,同行的同事都低頭無語了。
對丁楠他們來說,60元是他們出差一天的住宿補貼費用,可現在要找到一家100元以下的旅館可不容易,所以大家都不愿意出差,出差還得自己掏錢。“我現在的薪酬和十幾年前基本持平,但生活基本支出至少漲了5倍。”丁楠很無奈。
“功勞沒有,苦勞也沒有,工資、崗位全看不到上升的希望”
“干了十多年,工資不漲,崗位上不去。出來總比被憋死強!”在被問及離開的原因時,馬均(化名)直截了當地如此回應。在某省級運營商的網絡建設部門工作十五年后,馬均毅然決然地選擇了跳槽至鐵塔公司。此前,他主要負責室內外基站的選址、土建等工作,每天都與政府機關、物業公司、施工隊等形形色色的人等打交道——往往一個大型基站建下來,他要花費數月時間,跟完選址申請、施工建設、項目審核驗收等全部流程。
“天天在工地上跑,跟施工方和物業打交道,督促項目能夠按期完成,有時候真覺得自己像個包工頭。但我們這種建設部門在公司里本來就不被重視,平時工作再累,領導也覺得都是你應該做的,最后下來功勞沒有、苦勞也沒有,工資、崗位全看不到上升的希望。”談起過去的工作,馬均的心情頗為復雜。
十幾年下來,馬均早已接受了這種平淡忙碌的工作狀態,但就在鐵塔公司啟動招聘的那天,他從工地回來顧不上休息,徹夜精心準備了簡歷。面試的過程非常順利,在和鐵塔公司招聘主管聊了聊工作經歷和想法后,對方連技術方面的問題都沒有問,隔天就通知他兩個月后報到上班。
雖然在面談的過程中,實際的崗位、工資都沒有明確,但馬均心情卻非常暢快:“在運營商處干,就是后端部門的一個小人物。在鐵塔公司干,剛好專業對口,以往積累下的基站建設經驗能夠派上用場。另一方面個人的能力能夠得到發揮,領導也器重這方面的人才,希望大了很多。”
“跟著領導早點過去,以后也能混個元老”
尷尬的一陣笑聲后,劉悅終于吐露了他的心聲。一周前,他正式從某省移動市場部門離職,將去當地鐵塔公司報到。這在他的同事看來多少有些不理解:業務量在部門中排名第一,年年KPI考核中也是名列前茅,怎么會選擇一個工資低15%以上、前景未知的鐵塔公司?但吸引劉悅的,恰恰與這些因素毫無關系,在他的部門領導調任至當地鐵塔公司升任副總后,他連要去的鐵塔公司部門職位都沒有詳細了解,很快便定下了主意決定跳槽。
“業務量再靠前也就是個干活的,最多升個部門主任也就到頭了。”劉悅坦言,近年來越來越高的市場營銷KPI考核指標,讓他萌生了退意——4G營銷啟動后,任務量比去年上漲70%以上,當月指標不達標就要扣工資,今年他所在的部門有4個客戶經理辭職。
這種壓力下,選擇去鐵塔公司任職變成了一條萬全之策。“即便工資比現在低,鐵塔公司也是政策性企業,將來很長一段時間在基站建設上都是壟斷,這種在甲方做項目要比在乙方做服務舒服很多。特別是現在領導調到新公司,我們早點跟著過去能得到一個好位置,以后職位升遷也要快很多。”
留下,是因為“想愛不敢愛”
“崗位是什么?工資有多少?具體做什么?這些都不清楚,前景未明,還是靜觀其變吧。”去,還是不去?盡管報名與招聘比例高達6:1,但鐵塔公司仍如同籠罩在紗籠中,讓人可遠觀,卻不能抽絲剝繭。
“一切都不明朗,我還是放棄了”
“我投了簡歷,鐵塔也要了,但我選擇不去了。”
“為什么?”
“因為鐵塔的一切都不確定,普通員工去鐵塔,要不就沖著前途,要不就沖著收入。但目前這兩項都是未知數。”一位投報了江蘇鐵塔公司的運營商員工對《IT時報》記者說道。
“現在崗位定了,但是與運營商崗級的對應規劃還沒有最后敲定。”上海鐵塔公司綜合部一位人士表示,“工作量不變,薪酬更高,這是不太可能的。一家創業公司在創業階段,前3年肯定都會蠻苦的,就像阿里巴巴當初一樣,所以我們需要肯和我們抱團取暖的人。”
“先搶灘登陸,哪怕吃苦受累幾年,也可以作為元老級員工的角色存在。”來自重慶移動的小熊認為鐵塔公司既然明確表示以后要走混合所有制,那么鐵塔最誘人的就是元老級員工可以拿到股權。
小熊是本部門為數不多的幾個報名者,但卻卡在了運營商審核報名資格這一環,“公司不放行,我想是不太愿意骨干或高崗位的員工離開吧。”他猜測道。
小熊說,身邊很多人對“去鐵塔”的情緒非常高漲,大部分是受當年電信分家的案例影響,會讓人不自覺地想象鐵塔是否會創造出當年移動崛起的奇跡。但是,鐵塔公司現在的情況很不明朗,也聽面試過的人說明年的工資還是由運營商發原崗位工資。最后,他決定放棄去鐵塔的念頭。
“領導比較器重我,明年讓我換自己喜歡的崗位去試試。”小熊說,“騎驢找馬吧,只要有好的機會都可以爭取,不一定非得去鐵塔,前段中高層跳槽去虛擬運營商的也不在少數。”
“鐵塔內部人員關系太過復雜,三股勢力正在進行內部洗牌。”
“聽說想要報的崗位上級領導是電信的,做事風格是喜歡大包大攬,所以我最后沒報名。”某省聯通的一名員工對記者說。
根據規劃,鐵塔公司現有的領導層及員工都來自運營商,移動、聯通、電信三股勢力正處于權力和資源的劃分中,“除非是工資十分誘人,或是跟原單位的領導有一定默契,不然還是有風險的。”上述聯通員工說。
一名鐵塔公司人士也坦言,現在鐵塔內部的組織架構和人員關系還比較復雜,平衡各方關系還需要一定時間。
記者手記:“大象”快跑也要有人撐 為什么要去鐵塔?真的是為了最后的“壟斷紅利”而去嗎?三大運營商不也是“壟斷”嗎?為何不留下?去,只是為了心安,為了能好好睡一個覺。
盡管每一個被訪者跳槽鐵塔的原因各不相同,但記者聽完,剩下的只有心酸:冠著“壟斷的名”,干著“民工的活”,這幾年,運營商的員工們,被高高在上的指標壓得喘不過氣來;每天一睜眼就是指標,節假日人家休息自己加班;進去時都是名牌大學風云人物,5年后卻苦逼地在小區設攤發展用戶;除了自己的父母老婆孩子,沒有人會知道,身在“壟斷企業”的員工,有的竟然收入和15年前一樣……
多年來,電信業的發展一直是國家的重頭戲,但有誰關注過,在這列只有前進沒有后退的火車上,在電信業發展始終高于GDP的亮眼指標上,是全國數百萬運營商員工的汗水,是數百萬個家庭的付出。
“每年指標都在漲,每年考核花樣都不一樣,我們早就沒有了國企員工的驕傲,剩下的只有焦慮。”
上到高層,下到基層,每個人都是一條緊繃的弦,在不斷抬升的指標下,沒有人知道,這根弦什么時候會斷。哦,它斷過,因工作壓力導致抑郁癥、突發精神分裂癥的員工,便曾出現在我們的報道中。
所以不難理解,為什么鐵塔公司招聘成了香餑餑,為什么有人寧可降薪也要去。
阿里上市了,“BABA”市值超過3000億美元;騰訊推出了微信電話本,可以徹底繞開運營商打電話了;百度移動用戶超過了PC,愛奇藝和小米合作了……當互聯網企業已經拽著用戶遠離時,電信、移動、聯通還在考慮,明年的校園營銷要不要送自行車;當互聯網企業、虛擬運營商,用高薪將精英骨干相繼挖走時,運營商們還在考慮,有什么辦法可以將完不成的指標填滿。
央企要改制,成本要降低,這是最新吹出的改革風,所有一切的目的是為了讓國有企業更有活力,更體現擔當精神。但當“圍城”中的人已經累覺不愛時,過高的壓力只會讓急切轉型的電信運營商,失去大象快跑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