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幾乎是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迎來了信息革命,非常突兀地一下子進入了大數據時代。歷史學也不例外。
大數據使歷史資料利用產生革命性變革
眾所周知,大數據具有速率、體量、多樣性、價值密度四大特征。在歷史學領域,大數據成百倍、成千倍地擴大了歷史資料的范圍。尤其突出的是,除傳統的文獻與遺址、遺物外,人類存留的所有紙質的、音像的和其他物質的、非物質的資料,幾乎都可被用來協助復原歷史的本來面貌。人們在大規模數據基礎上可以做到的事情,在以往小規模的局部數據基礎上是無法完成的。
大數據的價值更在于它為我們的生活創造了前所未有的可量化的維度。過去不可計量、難以存儲、不易分析和不方便共享的很多東西被數據化,并被迅速傳輸,這就使人們能夠通過擁有大量的數據,包括許多不那么精確的數據,打開理解世界的一扇新的大門。大數據通過數據采集、數據儲存、數據分析、數據管理為大范圍、中時段、長時段定量分析提供了現實的可能。歷史學研究與大規模基因檢測相結合,有力推動了家族史、宗族史、移民史、民族史研究,就是一個成功的實踐。
大數據所提供的古今中外既有研究信息,無疑有助于人們較為系統、全面地了解相關問題已有的各種成果,了解它們的成就和存在的問題,在一個高起點上開展創造性研究。這可以避免許多意義不大的重復勞動。
大數據使歷史資料利用產生革命性變革,更集中表現在大數據有助于人們獲得新的認知,因為它可以較好地用數字模擬方式在一個大范圍內展現歷史場景。大數據信息系統還可以較方便地將歷史活動中各種要素全面、綜合、動態地展示出來,這樣,它就可能為歷史研究創造新的價值基準。
大數據有助于提升歷史活動中大眾主體的角色定位
長期以來,由于既有文獻資料的限制,人們研究歷史時,總是以社會精英人物為主要對象,這就難以避免使社會精英成為歷史活動的主體。歷史唯物主義者始終重視人民大眾在歷史活動中的主體作用,只是由于資料稀缺,人民大眾常常成為虛擬籠統的、抽象而概念化的存在。大數據使草根大眾日常的、瑣碎的巨量歷史資料可以被便捷地利用,這就使歷史活動中的草根大眾鮮活起來,具體起來,成為真實的存在。
大數據的一個重要特征,就是能夠較方便地將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與自然科學、技術科學緊密結合起來,有效運用自然科學、技術科學最新成果及研究手段,從而有效推動人文社會科學內部各學科實現真正的交叉、滲透和結合,使跨學科研究不僅成為了解歷史客觀實際的必要,而且成為真正的可能。這就使歷史認識超越社會精英狹窄的范圍,而切實了解社會精英和草根大眾復雜的內在聯系。可以說,正是大數據的巨量檔案資料和空前豐富的內容,推動了傳統政治史、經濟史、思想史研究的重大突破,并給社會史、文化史、生活史的研究,給民眾心理、民眾信仰、民眾實際利益訴求的研究,提供了進行實證性研究的堅實基礎。
歷史活動中大眾主體地位的上升,并不意味著對社會精英在歷史發展過程中重要作用的否定。但大數據將提供非常有力的證據,說明社會精英的所作所為如何離不開社會大眾這個主體,歷史進程如何最后仍決定于社會大眾主體的取舍。大數據能將政治史、經濟史、社會史、文化史研究在微觀、中觀及宏觀層面上真正綜合起來,這就更能揭示包括精英與大眾在內的全體社會成員如何自覺或不自覺地共同創造歷史的本來面貌。
大數據推動歷史學從廟堂之學走向公眾之學
現代化進程中,人的主體性不斷增強,隨之而來的便是越來越多的人們開始關注自己個人的、家庭的、家族的歷史,關注自己家鄉的、地方的、民族的和國家的歷史。歷史的記憶成為人們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成為人們文化的基礎性訴求。公眾史學因之應時勃興,并愈來愈活躍。
隨著信息化在全社會的普及,歷史書寫進入尋常百姓家,人們可以自由地書寫自己的歷史,自由地在網絡上參與書寫地方的、國家的及其他各種專門的歷史,自由地對歷史問題發表評論。這樣,歷史研究和歷史書寫便不再僅僅是歷史學家的專長,公眾也不再僅僅是被動的接受者。實際上,大數據已經刺激了大批非歷史專業的人們參與到歷史研究、歷史書寫隊伍中來,他們沒有受過歷史研究的基本訓練,但又各有自己專業之所長,常常可以發專業史家之所未發,當然,也會使歷史記述與歷史解讀更加多元多樣,乃至出現各種一般不應有的嚴重訛誤。
大數據使得千千萬萬社會成員可以很方便地對歷史問題發表自己的意見,對所有與歷史相關的著作及其他成果自由進行評論,并迅速擴散、傳播,對真實歷史、專家之學、廟堂之學形成了巨大的沖擊力。值得關注的是,大數據時代最大的轉變就是放棄對因果關系的渴求,取而代之是關注各種相關的關系,也就是說,它會引導人們只需要知道“是什么”,而不需要知道“為什么”。這就將顛覆千百年來人類的思維慣例,對人類的認知和與世界交流的方式提出全新的挑戰。
其實,公眾史學的勃興,并不影響專家治史學。大數據為文獻收集、校勘、考訂提供了諸多方便,但終究不能取代“板凳需坐十年冷,文章不作半句空”的深入研究和深邃思考。公眾史學與專家之學應相得益彰。
面對大數據史學與史家的時代責任
今天,大數據使得史學表現形態及傳播形態產生了革命性變化,它也使粗制濫造、魚龍混雜、不負責任的許多所謂歷史新詮釋、歷史新故事的影響力、動員力空前擴大。史學領域話語權的爭奪,比之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激烈、更加嚴酷。
大數據時代史學與史家的職責更為重大。大數據不是取消歷史研究中所堅持的歷史唯物主義立場、觀點和方法,而是更需要堅持歷史唯物主義立場、觀點和方法。在無數紛繁復雜、彼此矛盾的歷史資料中,要想不迷失方向,準確再現客觀實在的歷史并做出嚴肅認真的科學解釋,從而幫助人們理性對待歷史和由歷史演進而來的現實,仍然需要我們像創立了歷史唯物主義的馬克思那樣,認真辨析歷史矛盾運動中的表象與本質、偶然與必然、局部與整體,從各種矛盾陳述中清理出真實的事實,從形形色色被扭曲、被掩蓋、被虛構的歷史記述中恢復歷史的本來面目,從而揭示歷史發展的客觀規律,認識歷史自身的真理。
大數據將量化研究廣泛引入各種歷史問題研究之中,但是,任何量化的東西,都有其邊界。目前各種數據庫所選錄的數據,不僅存在既有資料本身的局限,還有建立數據庫時建立者自身標準的局限。使用數據庫者,選擇多少樣本,選擇什么類型的樣本,亦有極大的主觀性。因此,不能將量化研究的意義無限夸大,定量研究須與定性研究結合起來,成果方才可能有更多的科學含量。
當代史學與史家,要名副其實承擔起自己的時代責任,善于運用大數據時代提供的世界性知識和世界性視野,真正跨越學科藩籬,組成多學科研究團隊,通過綜合研究,使史學與史家的能力獲得提升,使公眾史學水準獲得提高,使種種背棄、輕侮歷史真實的錯誤行徑得到摒棄。
一個真正的馬克思主義史家,必須始終不渝堅守的責任就是:敬畏歷史,追求信史。歷史的中心是人、人群、人類,而人、人群、人類的活動從來就離不開自然環境,離不開宏大的生態系統。大數據為我們更深入全面地研究人類史和自然史,提供了比之以往更為方便的平臺,我們要以此為契機,堅持追求信史的史家責任。因為,信史是馬克思主義史家生命價值之所在。